与KK有关二则
在KK推荐下开始尝试阅读杜鲁门.卡波蒂,第一本选择了《圣诞忆旧集》(因为喜欢这种听起来袖珍宁静的故事,而且它的书封设计很像养乐多瓶子),里头的第一个故事竟然就有那句“做水果蛋糕的天气到了!”意料之外的重逢,好几年前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做过这篇阅读理解,我现在都记得当时的一道考题便是问这句引号里的句子有什么涵义。我是个做阅读理解的苦手,其实直到如今也是这样,当时答得莫名其妙,只记得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于是在做完那道题之后的很多日子,每逢阳光明媚,我和坐一圈的好友都要互道一句:真是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碍于篇幅限制,其实我当时读到的文章已经删减了大半,因此才显得这句话出现得如此频繁,等多年后的我读完全篇认真地意识到这一点,那种感觉就好像发现儿时读得莫名其妙但深以为然的奇幻故事竟然是一本盗版书,盗版的方式还如此具有开创性(譬如《哈利波特与怡红院》,当然这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只是打个比方),无需做出什么评价,只是一种奇妙的错位与失重感。想起自己幼时鼓起脸吹足一个装在紫色磨砂塑料罐里易粘手的比巴卜泡泡糖,眼睛越过鼻尖看见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啪”地破了,沿嘴粘了一圈,可以闻见经口腔发酵过的水果味(多半是草莓和葡萄),我再次看见“真是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便是听见那“啪”的一声。
之后又开始翻阅《冷血》,尚在阅读中,重逢再次发生了。我发现它竟然可算是开创性的特稿写作,一种奇怪的饥饿席卷了我。饥饿也许是一种疑问,生理的饥饿是你的肠胃疑惑为什么现在还不进食,而大脑或者心的饥饿是你在疑惑:为什么我不曾享用过它?这并非是一种相见恨晚,而是在回忆中迷茫了,我是不是因为某种疏忽与它失之交臂了?毕竟有无数个关于新闻写作的课堂,抄写过无数篇论文,也许真的因为我的不学无术与时时而至的困意,杜鲁门.卡波蒂的名字就徘徊在我意识之梦的门外,尴尬地在旧鞋里蜷缩起它的脚趾。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浮泛着惺忪的睡意。我要将它类比作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插电热水咕噜咕噜烧开了,其实只是过去了十几分钟,但你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之间睡着了,就是这么一种朦胧的感受。想到与群友在猫耳夜读时,我忽然回忆起自己观看阿彼察邦《记忆》。武汉春天国际影城被塞在“未来城”的围城中,并不好找,但我偶尔贪图它的便宜,因此总带着探险的心购票。去往那里要穿过墨绿色细网遮拦住的脚手架,久久不被清理的砖石废墟和幽幽冒着臭气的巨大垃圾桶,还有一个坐落在它们中间的不知何人会住的快捷酒店(我已忘记它的名字),观看《记忆》是我最后一次去那里,我再次绕得晕头转向,且被位置偏僻的商场玻璃门斜斜淋了一帘旧水。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许吊诡,称着科技感十足“未来城”,实际上已经是隐隐被抛弃的商圈,前街的银泰购物城与群光广场要比它热闹得多也新式得多。我总忍不住跑题,因为这种近似遗落与停滞的氛围时不时吸引着我,像是一个巨大的时空黑洞,里面的人都没有面孔,他们像是手绘图背景中常处理的那样模糊的影子,晃悠在镜头前的只有我路过脚手架与碎石开启的入口时仔细留神的双脚,于是我在这段文字里也开始左一脚、右一脚。
总之,所有奇怪的经验都组成了我观看《记忆》的那一天,我甚至没有再闻到第一次去那个影城时闻到的塑胶臭味。VIP厅意外地很崭新舒适,影片和观众都很安静,我歪倒在座位上,其实很想睡觉,但是为了不浪费票钱和对自己睡觉时是否会发出怪声的担忧,最后还是看完了。如今想起来真是奇妙的一段经历,但那时的我也不过是认真看完了一场电影,如果我没看完呢?我是说,如果我任由自己在观影时进入沉沉梦境,是否会进入异世界?毕竟我们的生活总是如此异样。KK说:“会的,当我不在意在放映厅睡着,我就把睡眠也当成了电影的一部分,因为我深入探索到了科学无法探知的意识世界。醒来又接上,你总是有自己的理解,你的大脑会自己说完故事。”
如果是这样,那我在影院的梦醒时分或许同听见热水咕噜咕噜响是一样的,亦同我意识到卡子哥(我们对杜鲁门.卡波蒂的戏称)可能是一个忘学了的知识点是一样的。我的文字本来要睡去,此刻也醒了,最初说写“两则”,现在也琐碎得无法梳理。很多严肃的开始都被潦草地展开,然后总有一天,像发现找寻许久的眼镜居然在脸上那样,大梦初醒地回顾了。在猫耳直播间,最初只有我和KK两个人,她问我能不能听出她喝水时保温杯的声音,面对依靠电流传递来的声音我总是下意识紧张,我说没有,听不出,随后我就听到了保温杯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的声音,是木头桌子吗,我不知道。我无法判定自己能听出保温杯声音的时间点,但总之在那声之后,我的记忆里存在了它的概念,只需要一点回忆的显影液就可以成像。它的声音具有大部分双层器具(其实就是它有内胆,比如热水瓶)的特质,比实心木头扣击的声音要闷,比铅质球体坠落的声音要空,“砰通”“奔咚”,灌了沉甸甸的热水,波动着向下垂坠,一颗悬而未决的苦胆。
这种感受的滞后总让我感到惊喜,我的生活好像一个可以不断挖掘的迷宫。它的滞后也许来自我恒常的紧张,一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就要急躁地抽出几根枝条,实际上也并无用处,只是显得张牙舞爪,当时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感受便如苍耳一般粘在了我临时生长出来的枝条上,在一个感到瘙痒的午后被我挠下:“噫!什么时候粘上的!怪不得不舒服!”于是便想到得知KK要来武汉与我见面的那一天,我忽然脑子一片空白,意识到我好像对武汉一无所知,毕竟我连路都不认识几条,脱离了文字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它。脑海中排练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半点路不认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装成了一碰就蜷缩的含羞草,被风一吹就疯狂甩叶子的梧桐树,还是昂首挺胸的小白杨?寻找旧书社的时候依然走错了位置,一墙之隔,我和KK一前一后走上了一段生锈的铁皮台阶,一个老人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这年轻的外来者。他是住在这里吗?可这里怎么能住人呢?我试图看懂他的神情,但出于紧张,我着急地向楼梯上走,况且也不好多盯着他瞧。我忘记当时有没有拉KK的手,也许因为上台阶不便松开了,其实在那一天,拉手对我来说也是紧张的。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听见鞋子踩在有些微微摇晃的楼梯上特别的声响。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玩,那上面怎么会有书社呢?奇形怪状的铁皮凑活成的方盒小屋,抬头就是蓝天白云,我木楞地呆站在楼梯尽头,身后KK踩楼梯上来的“吱呀”“登登”声在延续。至少这是一块高地,回过头,我看见“集成古书社”的竖条牌匾,隔了一道墙,书社安静地卧在路边显眼处。那其实是我一天中最难忘的时刻,虽然我当时因为找错路的羞赧来不及感受它,但站在铁皮楼梯上,回头看见目的地悠然在矮墙之外,还是超越了我此前的所有经验,成为了我难以忘怀的梦一般的一刻。
其实我也不知道,写到这里这段话跟KK的联系还有多少,我实在是容易跑题。如果KK读到这里,希望你不要尴尬,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值得记下来。不论如何,想写下KK推荐的卡子哥和不经意问出的保温杯声响,其实是这段碎碎念的密钥。
“梦应当是这样,十多年后喷涌出现
像焰火一样晶亮得使人疲软” (包慧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