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民工半年杂记
第一次跟组——“剧组一般不这样”
第一次见 208w——请跟我道歉
日 内 办公室
“@所有人”电脑屏幕上微信页面弹出新的群聊———女艺人某日某杂志拍摄
制片取下头戴式耳机“终于来了个拍摄的活儿。”,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开始攒组,“留出你某日的空档,带你去拍女艺人!”
零零后:“要拍女艺人!我是女艺人的十年老粉!我也要去!为什么这个群聊没有我!”
她os:当然因为这个工作跟你没关系啊。
制片:“你想去?那我来看看给你安排个什么职务。”
她os:拜托千万别把这个傻蛋带上。
零零后:“我可是女艺人粉丝!我是去追星的,我不要干活!我要合影!还要签名!”
制片继续温和道:“这个场合不是粉丝见面会,你喜欢的女艺人也只是去完成一项工作,要合影和签名都是不被允许的。”
零零后继续吵闹着,从声音到内容都很令她讨厌。没关系,制片看起来是喜欢的,有人回应零零后,她就可以继续保持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里,零零后都在为可以见到女艺人雀跃着。在各种时刻问老板:
“我可以拍照吗?”
“那可以偷拍吗?”
“可以发小红书预告吗?”
“可以发微博吗?”
……
这些愚蠢的问题让老板一次次重申现场的纪律问题,顺带也给她这个行业新人上纪律课。她一边回应着“明白”/“好的”一边想:傻蛋怎么还不闭嘴啊。同时,一次次在老板身上看到了制片同款的“和颜悦色”,索性决定连带老板一起骂上:带去看个明星就能感恩戴德,可算满足你当中年霸总的愿望了。
日 内 影棚
美术把宜家购买来的平平无奇的道具一通组合,煞是好看,深感美果然是一种天赋。灯光组打开大灯,眯眼望过去也阵阵眩晕,面前一片白色像是影视剧里穿越前的特效。国民度女艺人开始拍摄硬照,面上挂着与荧幕形象不相符的冷漠与烦躁。
她和杂志社实习生因为最近居然在读同一本书相谈甚欢,再一了解,双方居然都是一年制海外水硕,更觉一见如故。突然间听见老板叫她,抬头一看,屋里的人竟然都在看着她俩。女艺人指着她俩,开口说了今天唯一一句话:“她俩是不是在偷拍!!”两个抬起手,手中没有手机,以示清白。她的老板和实习生的老板纷纷指责她们,为什么站在那里,为什么要站在让女艺人误会的位置。她偷偷对实习生说:“真想抢夺音响的控制权,播放女艺人前夫的歌曲。”
拍摄间隙,女艺人的助理迅速一左一右上前跪下,熟捻地解开女艺人脚上的高跟鞋细带,同步为女艺人换上拖鞋。她与实习生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荒谬,默契击掌。
杂志的工作人员问她:“这位妹妹单纯为了看女艺人来的吗?”
她:“这么明显吗?”
杂志社工作人员:“以前听说粉丝挂相很容易分辨,但确实没在现场见过粉丝。百闻不如一见,妹妹跟我们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此时导演路过:“拍完了?”
杂志社:“艺人方觉得够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简单看过脚本,导演设计的镜头并没有完成。原来不止导演可以对作品负责,艺人也可以。
日 外 影棚旁十字路口
四点钟光景,影棚外,众人等待打车时闲聊。
她:“落日了,一天中最不需要打光的时刻来了。”
制片:“太阳光会把艺人的脸拍黄,还是用的。”
她:“哈哈哈,那咱们普罗大众不用。”
零零后:“女艺人好漂亮,刚刚我们对视了!”
她突然很想问问零零后“你愿意去给女艺人换鞋吗?”。却又觉得不问也知道答案,遂作罢。但突然又生了恶趣味:“女艺人采访时用的椅子我坐过哦。早上打光的时候艺人没来,我做的光替,如果你早点来这个活儿就是你的了。”
“哇!!”零零后果然给了她想要的艳羡反应,她生出了一种逗弄宠物的满足感。
车驶来。
她上车前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像个圆圆的红火球。她os:感谢女艺人不怎么想上班,今天才能这么早收工。
日 内 办公室
数月后
她:“我要离职。”
老板:”我这边是希望你不要走的,我觉得我们合作很好呀,为什么呢?”
她:“记得拍女艺人那天你批评我了吗,你能为这件事道歉吗?你能让女艺人为了这件事道歉吗?这分明是她在对我的道德品质进行污蔑,为什么反倒像是我的错误。”
她又表达了对助理跪下给艺人换鞋的不满,老板笑出声来,可能是很久没见这样蠢的人了吧。他最后说:“那就当是这个行业错了吧。”
不然呢?当然是行业错了,而你跪习惯了。
第一个长项目——看不见的丙方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比如,我拥有上海某 4A 广告公司的钉钉账号,职务是BD部门的 PM。这两个英文缩写具体解释我也不会,白话来说:我作为丙方,假装乙方,对接甲方。据说是因为该部门领导是光杆司令手下无人,于是需要我顶上。“我和 xxx商量后,决定让你直接和客户对接。这样有一个好处,以前得他们那边一个人跟甲方对,再跟你对,你再跟后期对。你一个人做,对效率和信息准确度都很友好。”老板这样说。我心想:这不是我一个人打两份工吗?能给我发双倍工资吗?又过了一阵子,我不仅有了钉钉,还有了内部邮箱。乙方懒得亲自跟甲方书信往来,这个活儿也下放给了我。
那时,我的劳力是乙方和老板利益输送的赠品。
跳槽的同事走前曾隐晦地问我:一个工作干到什么时候你会离职?我答:耽误我见WayV 的时候,我工作本来就是为了体验拿自己的钱追星。
这个讨厌的假设真的降临了,但我并没有像想象中如此硬气地离职。11 月 7 号本该是我 2023 年最完美的夜晚,甲方临近下班时间突如其来的长会议毁了一切。临近开场我才堪堪到达,一路从地铁站跑到北展,皮上的热汗粘着衣服,迎面的风又实在寒冷,特意早起画的绿眼影早已不知所踪。我错过了后援会发放提前订购的手灯的时间、也没拿到网上事先与人约定好的应援。演出中我把手机调成了勿扰,但还是时不时分神打开微信,害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又一个 12 月的夜晚,近九点,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手机有 99+未读,项目的每个工作群聊都像爆炸了一般。甲方、乙方、老板都发来消息指责我到底去了哪里,我赶忙跟三方为了我夜晚去洗澡道歉。老板、乙方教育我下次注意,不要再犯不及时回复的错误,言语间恍惚让我觉得洗澡是什么罪过。
地铁一号线某几站信号很差,每次到了那段我都很焦虑;所有周末去过的娱乐场所我都有了加班PTSD的记忆,包括但不限于环球影城、剧院、商场;早上我担心醒太晚错过甲方的指示,晚上我害怕睡太早没有及时反馈后期的提交。休息、睡觉都是人应得的权利,但一次次催促、艾特都逼迫人不得不自我反思,我为什么不能更好。
迈入新年1月第 4 个夜晚,橙子邀我去看《年会不能停》,电影结束后我打开豆瓣怒打五星。我浅薄的认知里,这部电影剧情上不算有新意,还有些男创作者不得不说的通病,但因为爽,这些都可以忽略,除了演员只是在演社畜,而观众是真社畜。爽完就得回归现实,当天回家我熬夜改了份策划。修改意见是下班后出发去看电影的路上收到的,我回乙方:“这会有事儿,得今天晚点改。”乙方:“现在改。”一瞬间我着急又无措,很定式思维地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去看电影。这份策划的用途说出来也很无语,是甲方小领导扔给乙方,乙方再扔给丙方,再下放给我的任务,作用是让甲方小领导拿去给甲方大领导汇报自己的工作。
几个月间,乙方已经非常顺手地把我当做他真正的下属,我领一份钱打两份工挨三份骂,劳力也升级为了甲方和乙方和老板利益输送的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