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你真的想回家吗
年龄越大,越不想回家。
越到过年,越不想回家。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居然让人心惊胆战。
公车上,超市中,广播里,满大街已经开始充斥着十足的节前气息了。一方面被“跟父母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要及时回家尽孝”的这种观念所洗脑,一方面又浮现出历次回家面临的诸种不快,于是无比纠结。放假时间虽早已定下,却一直故意拖延着不去买票。
长这么大,几乎年年回家过年。
有一次狠了心想试试不回家过年,腊月就到了舅舅家,融入他们家的忙碌,打算住下来过年。可到了年三十那天,鞭炮对联各种闷声袭来,年味愈重愈难受,我忽然就变了卦。虽然舅舅一家极力挽留,我还是要回家,十几岁的年龄竟然要哭出来。那天下了大雪,又是年三十,根本就无车可乘;最后舅舅只好专门步行送我回家,十几里的雪路,我几乎是小跑回到家。进到家门,听得鞭炮声四起,心总算踏实下来。
这两年过年却越来越不想回家。
无处可住的尴尬
回家没地住,这是一大尴尬。
我从初中开始住校,上学上班这些年并没有自己的房间;回家基本都是找个屋子随便凑合一夜,或者就跟母亲同住,加上每次回去时间短,倒也适应了。
最近这几年家庭成员骤增,低辈们各类物品把屋里堆得乱乱的,家里其他生活用品只能挤到平日不常用的房间里,生生变成了仓库,能住人的地方就少之又少。而过年回家,偏偏又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互相体谅,老父亲只能睡到仓库一隅,偏僻阴冷。虽于心不忍,我也只能跟母亲同住,偏偏自己睡眠又轻,常被日渐年迈的母亲夜里偶尔的打鼾声弄得整夜不眠。
每次过年回家,光是晚上住哪,想想都头疼。
日趋寡淡的年味
小时候的年味比现在要浓郁得多,大家都盼望过年,买年货、穿新衣、放鞭炮、吃点心、收压岁钱,……都是过年的期待。虽然并不富足,但任何一点小小的满足都能让人欢喜雀跃。
年关将至的一个傍晚,年少的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意外发现一条冰冻的带鱼,超级开心,捡起来带回家(那个年代人很单纯,也无须有安全这些隐患问题)。母亲将鱼洗干净,切块炸焦,整个厨房都是香酥好闻的味道;我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至今还能记起最终尝到鱼块时整个人生满满的幸福感。
以前的过年,在很多人心目中,就是能吃很多好吃的,能跟最亲的人待在一起。
而如今,我们随时都可以吃到昔日过年才能吃的东西,物质不再匮乏的我们对于团聚有了更高的期望,然而——
这几年多了很多电子产品,大人小孩皆为俘虏,过年时刻也不例外。明明面对面,却非要拉群在手机上打字说话。明明可以当面传递祝福,却见面就是用手机发红包,抢红包,还要接龙发红包,抢红包,甚至听说有家族成员因为没有抢到红包而闹得超级不开心的。小孩子见面也不再蹦蹦跳跳热热闹闹,而是凑成一堆拿着手机或平板打游戏。
有次过年,好不容易全聚齐了,却无欢聚嬉闹之声;放眼望去,从大人到小孩,全是低头一族。亲情的繁衍只是日渐疏离,几位长辈面面相觑、一脸落寞……
过年,本该是团圆的日子,一群人聚合,却仅为维持表面的和谐。如果团聚没有了团圆的暖意,那么再相聚又有什么意义?
恐怖的修行
无论怎样,过年回家,都是一趟修行。
过年不比普通回家,需要做好比平时更坚固的心理建设。
一群乡里乡亲亲戚朋友,从你回家那一刻,便开始对你进行四处围剿。比如明明知道你的年龄,还要故意再问几句“今年多大了啊”,从单身狗到非单身狗,要逐一应对,从 “结婚了吗”“买房了吗”“怎么还不生孩”“今年挣多钱” “小孩学习第几名”,直到“啥时候生第二个”这些问题。
如果这些问题全部过关,那一定有亲戚还会继续刁难,一直追问到有一个问题你回答不上来,他们才初战告捷,面露大功告成状。……
本要耐着性子解释的,却最终失去了耐心,索性闭口随他们去。
亲戚,到底是这个世界上怎样一种神奇的存在?它由血缘决定,具有不可抗拒的强迫性,DNA是它存在的唯一理由;最重要的是,它无法选择。
即使我们在外面再成就满满、光鲜亮丽,只要过年回家,面对这一群亲戚们的轮番盘问轰炸,最终也只能是寡闷不语。
然,并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都真的想要关心你。曾有去我家的一个挺近的亲戚,以为我不在家,拼命劝我妈把我嫁给村里一大傻。若非亲耳听到,我断然不会相信我天天甜甜叫着的亲戚居然是这幅急吼吼的嘴脸。真想冲出去怼几句,不结婚吃你家饭了吗?大傻那么好,你自己赶紧嫁啊!……可为了所谓的家族和谐,我忍。但自此,我基本退出了春节走亲戚的江湖。
亲戚,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一种关系。它不同于朋友,朋友是我们在茫茫人海中通过共事而结交的价值观相近的、愿意继续来往的。这层多了血缘关系的所谓亲戚,并非三观都和我们一致,人品也并非都如我们一般正直。
大家只是基于血缘关系被捆绑在了一起,顶着亲戚的帽子,明争暗赛,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其实内心总希望你过得不如ta。过年回年,这些亲戚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它的复杂程度甚至超过了工作,至少后者只是为了工作、谋得一点利益而已。
亲戚中,还有一拨人最为可怕。
在我出外求学谋生的这些年里,比我小的表堂弟妹们纷纷成家,过年短暂一聚,也是纷纷抱着孩子互相攀比,晾晒着自己的结婚战利品。
我的战利品就是这么多年我读过的书和我所有的知识底蕴,但都在我的脑子里,无法拿出来晒给众人看。我生平讨厌这样的违心,持着文人的清高,却还要对他们说着言不由衷的夸赞语。搜刮脑海,也没有更多的同类词汇与他们周旋,所以根本聊不了几句。
反倒是他们,一脸盯乞丐般的惋惜状看着我,似乎我没有他们那样的战利品,就是人生的失败。被盯得久了,我也浑身不自在,索性以后不再凑这样的场合。
我也再不盼望这类场合云集的过年时刻。
过年,曾经带给我们的是无比纯真的美好与快乐,然而如今居然面临无处可住的尴尬、日渐寡淡的年味,更别提陈年不断的行走亲戚,到处提来拎去的礼品,给各家各户孩子准备的压岁钱,这一波一波轮番的多重修行,着实让人恐惧。
于是,过年于我,浮起的是渴望,沉下去的是纠结,面临的还有苦难。
很多我们自以为解决不了的苦难,积习久了,成了硬伤,就那么点点滴滴沉在心底,在每一个敏感时刻,被重新阵阵刺痛,重新流泪。
今年过年,你真的想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