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 李箱 小说《失花》(遗稿)
【题解】
東京で書かれた小説で、「一九三六・十二・二三」という注記がある。遺作として一九三九年に発表され、著者名は「故 李箱」となっていた。
東京での一日を描いているのだが、現在の東京と少し前の京城という二つの場所と二つの時間が一人の話者の中で交錯するため、流れがつかみづらい。また、鄭芝溶の詩など、李箱が好きだった文学作品を断片的にちりばめているので、さらにわかりづらくなっている。にもかかわらず、「ひとが秘密を持たぬのは」と始まる意味ありげな冒頭の一文や、「ねえ、そうでしょう! ねえ?」といったやぶれかぶれの人懐っこさが人を惹きつけるようである。ここには太宰治を連想させるものがある。太宰治は李箱の一歳年上で、一九三六年六月に最初の作品集『晩年』が出ていた。
実はこの文庫版を編むに際して、最初念頭にあったのは『晩年』だった。『晩年』は、散文詩の集まりのような「葉」に始まって、短編小説、回想録、童話、民話風の読み物などが一見無造作に並んでいる。このように多様なジャンルの文章を並べて作家の全体像を俯瞰するようにできないかというのが発想のもとだったが、李箱の場合はポーズでも何でもなく本当の晩年に傑作が生まれているため様相が全く異なり、このアイディアは早々に頓挫した。
「失花」で目立つのは、貞操という問題だ。李箱はたびたび、妻の結婚前の性交渉について「何回?」と問い詰める場面を書いている。これらの女性像には、李箱が錦紅と別れた後に出会った卞東琳が影響を与えていると思われる。一九一六年生まれで、梨花女子専門学校(現在の梨花女子大学)に在学中だった。卞東琳は、李箱とは行動範囲も関心領域も重なるインテリ女性だった。卞東琳の兄の卞東昱(ピョンドンウク)は、京城じゅうの芸術家が集う有名な喫茶店「楽浪パーラー」で音楽の選曲にあたるなど多方面の芸術知識を持つ人物で、李箱と親しかった。さらに卞東琳の異母妹は、李箱の親友である画家・具本雄の庶母(父の正式ではない妻、妾)で、人間関係の面でも非常に近いところにいた。
李箱と出会ったとき卞東琳は二十歳で、李箱の作品の愛読者であり、二人は急速に親しくなった。後に卞東琳は、散歩の途中に李箱から「一緒に死のうか?」と言われたことや、「私は堂々たる市民にはなれないあなたについていくことに決めました」と自ら愛を告白し、李箱もそれを受け入れたことを回想している。二人は一九三六年六月に少数の友人たちに囲まれて結婚式を挙げたが、結婚生活は李箱の東京行きによって四ヶ月ほどで終わった。卞東琳は李箱の死の七年後に画家の金 煥 基(キムファン ギ)と再婚し、朝鮮戦争後の一時期はパリに住んだ。金煥基は韓国美術界で抽象画の第一世代といわれる重要な画家である。再婚後は金 郷 岸(キムヒャンアン)と名乗り、自らも画家・随筆家として活動、李箱の思い出についても文章を残した。
一九三〇年代、高い教育を受けた知的なモダンガールのことを朝鮮では「新女性」と呼んだが、卞東琳はその典型といえよう。「新女性」たちの旗印の一つが自由恋愛・自由結婚の実践であり、女性の自由恋愛を認められないのが李箱のアキレス腱だった。彼自身が何度となく、自分は十九世紀の古い道徳観念に縛られていると吐露してきたが、「失花」における姙(イミ)と主人公の関係にそのことが如実に表れている。これを読む現代の読者は李箱の古い女性観にひるむかもしれないが、親との関係、妻との関係にこれほど深刻に葛藤する姿を描いた作家が植民地時代の朝鮮に他にいたかというと、なかなか思い当たらないのも事実である。
ともあれこうした姙への錯綜した思い、死を控えた友人との「情死」という夢想を経て、主人公は東京で宙に浮いてしまった自分の消滅を予感しているかのようだ。
先にも引いた相川拓也氏は、この小説の最後の方の「僕──という正体は誰かがインク消しで消してしまったんだ」という一行に注目している。朝鮮など植民地においては、出版物の検閲の際、「内地」でのように出来上がったものを納本させるのではなく、稿本、つまり印刷に回る前の原稿を提出させることが「出版法」によって定められていた。印刷物よりも生々しい、いわば肉体に近いインクで書かれた原稿が検閲者によって見られ、文字が削除されたり、没収されたりするわけである。「失花」のこの部分は、「朝鮮人にして表現者であることの根底に横たわる、植民地検閲の痛みの象徴的な表現でもあったのではないか?」と相川氏は見る(「李箱のたどった明洞─新宿」『韓国文学を旅する60章』所収 波田野節子・斎藤真理子・きむ ふな編著、明石書店)。「失花」全体に漂う痛ましさがここに象徴されているかもしれない。
(第二部分括号里的内容,字体比通常的正文更小,暂时无法表示,这里特别说明一下)
《失花》
1.
人要是 没有秘密,就像没有财产一样贫穷而空虚。
2.
这是梦吗——要是做梦倒好了。可我不在梦里。也没有卧在床上。 我正坐着,仔细聆听。(12月23日)
“Under the watch——在时钟底下的意思。Five towns——就是说有五个城镇。这个年轻人平生最爱抽烟——用一根又长又弯的烟杆呼哧呼哧地抽起上好的香烟,弄得四周烟雾缭绕,世上事再没有比这更舒服自在的了。”
(自从来到东京,我整天耽溺于烟草,空耗岁月。每当郁火呼地涌上胸腔,内心里一片焦燥难抑,令我几欲发狂。于是我只好把香烟倏地吸进肺里。)
“他恋爱了!那个女子留下了遗书——她爱他高雅的趣味——优雅的性格——可是为什么要寻死——先生——要是我就不会寻短见。会有人爱到去寻死的地步吗——或许有吧。这我说不清楚。”
(我曾经也犯过傻气,不知怎的说好要和妍儿一起去寻死。我爱她爱到这样的境地,然而才见过面大约二十分钟,妍儿已经和——那位我满心以为“总该不会是他”的——S依偎在一起。)
“不过,先生,他的性格真让我喜欢。我喜欢他抽烟,我也喜欢他的嗓音——读这本小说,就像是能听见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传进耳朵。要是和这男人一同赴死,从前的话倒说不准会怎样,可是现在想想看,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生,像这样配得上和他殉情的人真的存在吗?我也想经历一次这样的恋爱。”
(但是,不谙世事的C小姐啊。妍儿在我们约定后刚满两周的那天叫我别再赴死,说要和我共同生活下去。我被骗了。我上当受骗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愚蠢地以为,我还能继续活下去。不止如此。甚至妍儿说她爱我。)
“这回的功课只准备到这里。年轻人最后——似乎要去往远方旅行。他想忘掉这一切。”
(这里是东京。我是怎么决意要来这里的?赤贫如洗——就像科克托说的——没有才能的艺术家啊,不要无谓地夸耀自己的贫穷。呵——除了出卖自己的贫穷,我又剩下什么才能可言?这里,神田区神保町,我小时候就是在这儿举办的帝国美术展览会二科订购过明信片。可如今,我在这里饱受病痛折磨。)
“先生!您喜欢这个女人吗——想必是喜欢吧——多好啊——我觉得这是一种优美的死法——接受了这种爱情的——男人该有多幸福呢——诶——先生——先生?”
(李箱先生的下巴颏儿跟嘴角边上生了密密的胡须,长势喜人。)
“先生——您在——想些什么——呀——烟丝儿都烧焦了——烟斗要是着了火可怎么办——先生——麻烦醒一醒。故事说完啦。您——这是怎么了,您在想什么?”
(啊——到处都是无比动听的说话声。从十里开外的——遥远的外边传来了——就像是一台贵重时钟的走秒声般舒缓温柔又准确无疑地闪烁着微光的——弱音似的——梦吗。大约有一个小时之久吧,我只是倾听着那些嗓音,没听见什么故事。我并没有入睡。是那些仿佛潺潺流动的说话声紧紧拥抱着我的感官,入眠了。)
这是梦吗——要是做梦倒好了。可我不在梦里,也没有卧在床上。
3.
要是烟斗着了火? 那就熄灭呗。然而S嗤嗤地——不,他咧嘴微笑着这样劝导我: “李箱!你和妍儿分手吧。我看你们还是分开的好。箱和妍是夫妻么?真是生拉硬凑,我都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位S,不,妍儿早先是S的女人。我今天还和S一块抽着烟,面对面坐着,谈天说地。那么S跟我从前是亲密好友吗? “李箱!我可是拜读过你的“epigram”这类文章。一次——哈哈——一次。箱那不值一钱的优越感实在令人发笑啊。一次?一次——哈哈——就当是一次吧。” “这就是说(我震惊得快要昏厥过去了。)不止一次——到底是几次?S!几次啊?” “反正,你只要知道是一次以上不就得了嘛。” 这是梦——如果是梦倒好了。可是从10月23日到10月24号之间,我一直没有睡觉,也没有做梦。 (天使——在哪里也找不到天使。因为天使们早就结婚了。) 从23号晚上10点开始,我使尽浑身解数来审问妍儿。 到24号破晓,大约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妍儿终于松口了。啊!真是漫长难熬的岁月! “第一次——告诉我情况!” “在仁川的某个旅馆。” “这个我知道。第二次呢——告诉我!” “……” “说呀。” “在N大楼里,S的办公室。” “说吧。” “然后是东小门外边,饮碧亭。” “第四次——说吧。” “……” “说吧。” “……” “说吧。” 床头边的书桌抽屉里放着一把剃刀,刀片闪闪发蓝。如果拿来割开她的颈动脉,这狐狸精一定会血流不止,然后猝然死掉。但是? 我一早就剃好了胡须,修剪了指甲,换上了新衣服。在这之后,像往年的10月24号一样,我沉浸在思绪里,仿佛我的躯体过不了几天就要腐烂了,我像是问候某人似的把帽子戴上又脱下,然后环顾这个房间——这半年间我和她同床共寝的气息飘散在房间里,这里到处摆放着我们置办的东西,一直说着要养、要养的那条金鱼到如今也没出现在这里——现在早已是深秋时节了,但房间里只装饰了一朵菊花。
4.
但是现如今,C的房间里——听说在故乡正是人们外出溜冰的时候——两朵菊花正开得鲜艳明丽。 这里住着C先生和C小姐。我曾经一度称呼C小姐为“夫人”,对此她大为光火。可当我对C先生问起她时,他却称她为“妻子”。这两人的说法让我拿不定主意,然而在东京的生活实在寂寞至极,我便来拜访他们,权作消遣。 Under the watch——在时钟底下的课程已经上完了,C先生抽起他的朝鲜大烟杆,而我仍然闭着眼睛。C小姐的声音就像是做梦一样。没有语调。潺潺不息,一片静谧。 我得走了。 “先生(还是那个指代李箱的惨淡的人称代词),你怎么啦?——这屋子让你情绪不好吗?(情绪?情绪这词绝不是朝鲜语。)你再玩会儿吧——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回去干什么呢?对吧?咱们再聊一会儿。” 我仔细端详着这仿佛溪间流水般声音的主人C小姐的面孔。C君健康得虎气腾腾,C小姐却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紫的。这个梳着辫子的姑娘明天还得去上学。去继续学《Under the watch》。
人要是—— 没有秘密,就像没有财产一样贫穷而空虚。 除了C小姐害了蛔虫病之类的理由,C小姐的老师恐怕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她的嘴唇为什么那样青紫。 老师被她不加遮拦的问话弄得涨红了脸,但一想到两人悬殊的身份,不禁失声喊道: “你这小女生怎么懂得……” 可是妍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怎么会不懂呢——妍儿现在可是芳年二十了,在她十六岁的年纪,也就是读高中的时候,在修养和体操课的间隙,她扯破了自己的简便内衣。从那以后,修养和体操的课程,她只是时不时才光顾一次。 六——七——八——九——十 五年——狗尾巴埋上三年,会变成黄鼠狼的尾巴吗,还是不会呢——。 修养课是教务主任上,烹调课是位老小姐上,国语课是麻子脸老师——。 “先生,先生——你猜猜这位可爱的妍儿昨晚做了些什么呢,要是猜中可了不得啦。” 黑板上挂着墨迹淋漓的“窃窕淑女”的题额。 “先生,先生——我的嘴唇为什么这么青呢,要是猜中可了不得啦。” 妍去饮碧亭的那天还在R大英文系读书。她在头一天晚上跟我见过面,许下一番爱与将来的誓愿,第二天白天学习乔治·吉辛和霍桑,晚上就和S一道去饮碧亭脱掉衣服,由于第二天是星期一,她便跟我一起去东小门外郊游,我们试了法式接吻。S、K教授和我对妍昨晚的经历都一无所知。S、K教授,还有我,都是一群白痴,只有妍一个人称得上是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稀世天才。 从N大厦出来以前,妍要先去WC。她一出来就赶上了南大门街十五轩路信号灯下的人潮。 “嘿嘿,你能猜到妍儿刚才在二楼S先生的办公室里干了什么吗?要是猜中可了不得啦。” 即便在那时,妍儿的皮肤也会如苹果般散发出新鲜的光芒。但对可怜的李箱先生而言,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交通,却连可资讽刺的秘密材料都没有,这比我没有财产的状况还要更加贫穷、窘迫。 “C小姐!明天还得去学校吧,快早点睡吧。” 我坚持要回去。C小姐说,那就拿朵花走,装饰一下房间吧。 “听说先生的房间还蛮冷清的?” 我的房间里连花瓶都没有。但我要了两朵中白色的那朵,把它别在了左边领口上。别好后就出门去了。
5.
我在没有菊花的屋子里环视一周。如果事情办得不错,我就再也不必看见这间丑陋的屋子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泪流满面。 我把刚戴上又脱下来的帽子重新戴上,我想,这样一来,就算是跟我的妍儿彻彻底底地道别了。 妍儿似乎就跟在我后面三、四步远的地方。但我最想知道的是,在往年的十月二十四日左右,尸体会在几天内开始腐烂。 “箱!你要去哪儿?” 我赶忙随口一答, “东京。” 这当然是扯谎。但妍儿没有再留我。我出门去了。 出去是出去了,那——该到哪儿去、怎么去、做些什么呢? 日落西山以前,我必须变成一具在两三天内就开始腐烂的“尸体”,但是怎么办呢? 办法很茫然。在过去十年的岁月里,我每次洗脸时都想要自杀。然而,下定决心以及坚决执行的办法,却无论如何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把所有流行药物的名称背了一遍。 然后,把人行天桥、变电站、和信商会的屋顶、京元线这些地方都考虑了一遍。 但我想——罗列这些名词是挺可笑的。——可我笑不出来。 反正笑不出来。天都黑了。得赶快。我弄不清自己的位置,总之是郊区的某处。我觉得无论如何必须得回到市里。在市里——人们各自带着辨识不清的面孔,吵吵嚷嚷地挤成一团。街灯渗进浓雾。据说英国首都伦敦就是这样的景象。
6.
NAUKA公司所在的神保町的铃兰洞有一家旧书夜市。腊月旺季——这条铃兰大街上也装饰得很漂亮。我在蒙蒙细雨打湿的柏油路上,东一步西一步地走来,因为没吃晚饭的缘故,脚步颇为踉跄。但我花掉最后两分钱,买了一本《时代》版《常用英语四千词》。四千词──。 四千词足矣。我把这门如同广阔海洋般的外语夹在腋下,不再轻易地感到饥饿。啊——我饱了。 金塔——小吹奏乐队的吹奏声里满是悲哀。 金塔总共由四个人组成。为了叫那些谋划着趁年底挣上一笔的小百货店生意兴隆,四个人拿着单簧管、短号和大鼓小鼓,演奏起祖辈们在维新之初就唱过的流行歌曲。那真是一道极度悲哀而难以言喻的街角景致。为什么?因为这四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妙龄女子。四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大红色军服,戴上了装饰着“红熊”的军帽。 柏油湿漉漉的。挂在铃兰洞左右两侧的那些铃兰花形状的路灯也是湿漉漉的。单簧管的声音──被眼泪──打湿了。 我的头上弥漫着浓雾。 英国首都伦敦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李箱!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撞在我的肩膀上。那是法政大学的Y君,一个说演戏远比人生更有趣味的人。为什么?因为人生是件棘手的活计,而演戏却无关紧要。 “刚去过你家,碰巧你不在!” “实在抱歉。” “咱们去Empress咖啡厅吧。” “好啊。” “《曼哈顿历险记》里的琪恩·亚瑟就美美地享用了一杯咖啡。按小说家仇甫氏的说法,加了奶油的咖啡,有股老鼠尿的味道。而我却能像乔尔·麦克雷一样好好享用它——。 莫扎特的第41号交响曲是“木星”。我煞费苦心想要在暗中透视莫扎特的魔术戏法,但由于饥饿的缘故,头晕得厉害。 “我们去新宿吧。” “去新宿哪里?” “就去NOVA。” “走吧,走吧。” 酒吧的女主人穿着俄式衬衫,NOVA是个世界语单词。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家伙的心脏,从刚才起就被虫子一刻不停地咬啮着。那么,芝溶诗人啊!李箱当然也不是子爵的公子,他也什么都不是! 12月的啤酒寒气逼人。不论白天还是黑夜,牢房里都是一片漆黑——这是高尔基《在底层》里悲伤的歌曲,而我并不知道这首歌。
7.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的心中都是无尽的黑暗吧。但是,俞政!“别太伤心,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块纸碑就贴在他的书桌前,对俞政来说,这是通向生死的十字路口。在这个刀刃般峭立的地方,他哭诉自己坐立不安,只能等我到来。 “咯血还是老样子吗?” “嗯——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痔疮也是老样子吗?” “嗯——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在迷雾中彷徨的我是一时兴起,给自己买了两盒MACAW香烟,又买了十分钱的梨,才来拜访俞政的。但是,就连花瓶里装饰的繁茂花朵也散发着石炭酸的气味,这是为了掩饰他那幽灵似的面容,当我对此有所觉察的时候,自己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忆起此行的目的了。 “人若失去信念,就像失去健康一样,仿佛被死亡招引。” “李箱兄!现在你也是这样的吗?如今——勉强——到现在——勉强——到如今。” 俞政!如果连俞政也毫无异议,我打算今晚就遂愿了。我不是为狎邪之事负伤而死,而是为了在二十七岁之际,作为一个生不逢时的天才终了一生。 俞政和李箱——这神圣不可侵犯的绚烂情死——这等弥天大谎该怎么收场呢。 “但我下定决心,就是临终之际的遗言,也得谎话连篇。” “看看这里吧。” 俞政说道,他敞开衣襟,袒露的胸口比草筐还瘦。那瘦骨嶙峋的胸膛忽而鼓起,又皱缩下去,弥留的呼吸充满凄凉。 “明天的希望在熊熊燃烧。” 俞政哭了。因为他忘却了哭泣之外的一切表情。 “俞兄!我明天要坐火车去东京了。” “……” “今后恐怕很难再见到你了。” “……” 我一再后悔着拜访俞政,辞别了他。街上夜深了。妍儿在房间里为我备了一桌饭菜,便坐在位置上,只顾把玩着余下的那些多如繁星的秘密。我没有动手打妍儿的脸颊,而是亲手打叠了明早要带的行李。 “妍!妍是个装猫叫的天才。我今天也想成为一个生不逢时的天才,却连都这没做到,只能打道回府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然呢?”
8.
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就把一张小纸片照这样写好后,递给了他。 “你也是装猫叫的天才么?不管怎么想都是天才之辈。我认输。这话由我先说了,也就意味着我失败了吧。” 这是一高的徽章。HANDSOME BOY——披着海峡凌晨两点的斗篷,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身旁,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以上?)。 我像气球一样保持沉默。我使劲浑身解数,想让这位眉清目秀的天才率先开口,但我终究还是张皇失措地认输了。我彻底输了。 “您胡子拉碴的脸,让人联想到马。好了,就是马!阁楼一样的马!阁下倒是很文雅,可为什么阁下看起来这么悲伤呢?不是吗?(这小子真是够无礼的。) “悲伤么?嗯——自然是悲伤了——活在20世纪却只有19世纪的道德,我可称得上是永远的跛子。当然要悲伤——哪怕并不悲伤——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悲伤起来。——最起码也要做出一副悲伤的姿势。——想问我为什么不自杀吗?哼哼!我有的只是劝别人自杀的癖好。我不会自己寻死的。我只是说些临死不远的事来蒙骗世人罢了。啊——不过,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你看吧。我的胳膊。一副皮包骨头相。啊呀,啊呀。该笑的地方倒没长着能笑的肌肉。该哭的地方也没有肌肉可以拿来哭。我只是一具形骸。我的真身——被谁用擦墨水的药膏抹去了。我不过是自己的——痕迹而已。” NOVA的女服务生娜米柯很会画油画,她是易卜生笔下挪拉的女儿柯伦泰的妹妹。美术家娜米柯小姐跟剧作家Y君用法语聊着4维世界的话题。 法语的韵律就像C小姐《Under the watch》的课程一样云里雾里的。我心烦意乱,终于大哭一场。眼泪哗啦哗啦地直往下掉。娜米柯连忙安慰我。 “你是哪位?娜米柯?你昨晚在什么地方的酒馆里,垫了十五分钟的坐垫——不,不,在什么大楼里,刚才你还在凳子上盘腿坐着呢?告诉我——呵呵——饮碧亭?N大楼右数第二间,S的办公室吗?(啊——傻瓜李箱,东京可没有这样的地方。)女人的脸就是洋葱。你就只管剥吧。就是剥到最后,一点都不剩了,也看不见她的真面目呢。” 新宿,凌晨1点——我宁愿先去抽根烟,也不愿谈什么恋爱。
9.
12月23日早晨,我在神保町的陋室里因空腹发了烧。一边发着烧咳嗽不住,一边收到了两封书信。 “如果真的爱我,就请今天速回。我整晚都不睡,只等哥哥回来。俞政。” “收到这封信后,请马上回来。在首尔有温暖的房间和你心爱的妍在等你。妍。”
这天晚上,C小姐给了我一朵白色的菊花,似乎是为了责备我的乡愁。但是凌晨1时,新宿车站的月台上,摇摇晃晃的李箱的领口上,那朵白色的菊花已经不知去向了。是谁的长靴踩坏了它呢?然而——一个在黑色外套上戴着假花的舞者。我是一只异国的小狗。那么,你又把什么样的坐垫和凳子的秘密藏到了自己的浓妆底下? 人要是——连一个秘密都没有,实在是比没有财产还要寒酸、窘迫!您瞧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