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年代,我依然选择做书

下沉年代,我依然选择做书 大家好,我是编辑baiya,这是我新开立的图书品牌:「重光relire」。 2023年是我做书生涯的第八年。国庆假期,我做了一个决定:重新出发。11月初,我结束了在「拜德雅Paideia」的履职。「重光relire」便是这个新的开始。 01 八年前,在岛屿访学期间,我整个人处于「游荡」状态,很松弛,到处转悠。那段时间,我接触到当时当地的独立出版,一帮年轻人,做出了不一样的书。那种氛围很「热血」,也很「直接」,他们在做的事情与他们所置身的现实发生着具体而微的关系。那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终止做学术研究的打算,准备来试试看做书这件事。 这八年来,我也有过很多犹疑不定的时刻,但在「做书」这件事情本身,却从未动摇过。或许这源于我「对阅读的信仰」。我在「直接经验」层面是个十分匮乏的人,绝大部分认知都建基于「间接经验」,尤其是从阅读中获得的经验。我经常跟朋友们聊起自己的一个小故事:我上小学的时候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有一次去镇上赶集,外公卖完花生问我想要买什么,我就去镇上那家小小的新华书店里挑了本《叶甫盖尼·奥涅金》,那时我并不清楚普希金是谁,也不知道俄国长什么样,但就是在那本书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光亮炫目……在中国西南一个小小的村子里想象空间和时间上都很遥远的一场舞会,这给了我一种想要把身心都走出去的勇气。 「做书」这件事情于我,便成了一份不止于「工作」的工作,它甚至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我触达生命经验的一条通道。出席2023年单向街书店文学奖颁奖活动时,我说:「做书是一次又一次握手。」「做书」让我有机会接触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跃入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书是间接的,阅读是间接的,但「做书」这件事本身变成了直接的行动,它通过直接的劳作构建起一座又一座间接的桥梁,将一个又一个世界接通,由此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多元」。我喜欢「丰富」这个词,「做书」是一件丰富的事。在「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之间逡巡,这是我在「做书」的过程中得到的认知享乐。这种「逡巡」,或者说「游荡」,是我进入出版业的动因。 只是,不同阶段的侧重会有所不同。如果说在「拜德雅Paideia」的工作更偏重于「间接经验」——就理论类的选题而言,那么,这次做「重光relire」,我会更偏重于「直接经验」,也就是那些切入我们所置身的生活现实的选题。这是我在自己做书生涯第八个年头决定进行一次新的转换的动因。 02 在国庆假期做出重新出发的决定后,便开始构想新品牌的名字。那段时间,我和江凌、远子等友人一起想了不下十个名字,甚至有一晚我还跑去刀锋书酒馆跟江老板一起逐个书架地看是否有什么书名可以挪用过来,但都不是特别满意,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在被排除的名字中,有一个是「阿莱夫Aleph」,它关联着我特别喜欢的「作家的作家」博尔赫斯,但这个名字太「间接」了,就像博尔赫斯自己的文本一样,这个名字依托于一系列的文本,解释起来太费周折。这与我接下来想要做的更偏重于「直接」的工作比较背反。 一天早上,我坐在家楼下肯德基店门口晒着太阳吃早餐,抬头瞥见附近地铁站的名字——「重光」。一瞥之间,这个名字「直接」击中了我,就这样定了下来。后来,我还简单查了一下,据说我家这一片原本是个叫「崇光」的村子,伴随城市化进程,这里改名为了「重光」。

定下这个名字后,便是对它的想象和阐释:重新的光,多重的光……重读——一遍又一遍阅读——带来的光,每一次重新阅读都带来不一样的光,于是我想到法语单词「relire」。这个单词就是「重读」的意思。刚好「r」和「e」这两个字母也重复出现,前后两个「re」,而「re」作为一个词缀,本身就有「再次」、「重新」的意思。由「li」或许还可以联想到法语单词「lumière」,也就是「光」,阅读之光,书之光……重新的光,多重的光,重读之光……「重光relire」。此外,「relire」还有一个意思:校阅。这恰好与编辑这份工作有关。编辑这份工作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书稿,发现并呈现其中的光。 这天,我在地铁上定下了「重光relire」这个名字。耳畔持续回响着「下一站,重光」和「重光站到了」的播报,内心跃动。 第二天,我把这个名字告诉了远子,他说歌德的临终遗言就是「光,光,再多一点光」。更巧妙的是,这个名字跟我们接下来的第一本书——远子的小说集《光从哪里来》——形成了某种呼应。 第二天,交付设计。 03 结束在「拜德雅Paideia」的履职之后,我开始进入「游荡」的工作节奏。我家楼下有不少咖啡馆,附近还有一个可供外来人员用餐的某公司员工食堂,洗手间、便利店一应俱全,简直完美地适合「游击工作」。落座之后,周遭的声音都变成了水浪,这种工作状态很像是游泳,此岸也是朝九,彼岸也是晚五,有规律的自由泳。就这样游了快两周,完成了新品牌的基础搭建。然后进入更大范围的「游荡」。 11月中下旬,成都—北京—上海—武汉—广州,然后是南京,我带着这个新的计划去见了很多朋友,其中有我的作译者、合作方,还有我的同行、前辈,也去拜访了许多可爱的书店人。我很感激这一路所寻获的「声光」,感激朋友们所给予的理解和支持。而且,我发现自己迷恋上了这种「游荡」的状态,或许我可以说我理解了本雅明的步履。

什么是「游荡」?这个行为既在行动之中又在行动之外产生意义。它是对时空的融入,也是对时空的超离。我想,这是疫情三年带给我的最大影响:「游荡起来」,或者说,「流动起来」。不仅是思维上的流动,更需要具身经验上的流动。「跃出藩篱」——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持续回响着。去见现实中不同的人,去听异响混杂的声音,去往一个又一个世界,走向丰富的旷野。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做「重光relire」。我希望它可以成为一个「游荡」的工作室,一个「流动」的工作室。 前不久游走在南京的街巷中,耳机里传来七八点乐队的歌,那种时空的错置感太迷人了,我看到「打着伞的人」,也看到「扛着船的人」,当然,我知道「拽一拽衣角」代替不了「握手」。因此,需要「书」,需要「做书」,需要「一片又一片光」投射下来,就像五台山飘荡的梧桐叶,它们织就可以「换气」的时节。 04 2023年于我,是波荡起伏的一年。这不仅是个人层面的。我还记得年初那种「春天终将来临」的幻觉,像进入了一片目不暇接的桃花林,每个人都在其中舒展身心。但冬天来得比预想的早很多,大概在暑热时候就来临了。 这一年,我听到最多的字是「难」。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不管走到哪里,无论见到谁,我都听到同样的话:……经济不好……生意很难……工作很难……生活很难。具体到出版业,则是「平淡」甚至「惨淡」。我意识到我们似乎开始进入「下沉年代」了。 近期「游击工作」时,我在咖啡馆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到邻座谈论千万上亿的生意,但那些话就像是「不确定」的氧气面罩,把说话的人紧紧罩着。而在11月的差旅途中,朋友们纷纷说起时下行业的困难局面,并关心地问道:「你真的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做一个新品牌吗?」我知道我们正搭乘着一架颠簸下降的飞机,我的面前没有落下一个氧气面罩,像暴露在空气中一样自然,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做书」。我有很多不确定,但这一点是确定的:继续做书。这是我的呼吸方式。有天晚上跟朋友们聚餐,聊起如果眼下做的事做不下去了还能做点什么,我快速思考了一下,好像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我可能还会再尝试一次「做书」。这很像是「从梦中往外跳伞」,按照特朗斯特罗姆的说法,这本身就是「醒来」。

前不久读到吴琦的一篇访谈,他谈到「自我保全」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这也是整个2023年摆在我面前的问题。但在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我认为很有必要先讨论「希望」与「绝望」的关系问题。 到底是什么危殆了?或许是希望。我们太依赖「希望的路径」了。当它一点一点被损毁,直至被猛然截断,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只是没有准备好绝望。在非绝望的基础上谈论共同体,这是一种泡影般的奢望,它凝聚不起原子个体,相反,它将每个原子导向更大的灾难,缓慢直至出现「突然而至」之幻觉的灾难。每一次呼喊都化作细雨,落下然后被吸收、被蒸发。在这种循环中,如何保全「自我」?我想这是福柯也无从设想的可能。把自己放置在绝望的河床上,从绝望出发,或许才能开始有效地谈论「保全」?那种混合在雪崩中的保全,或许就是春天的消息。就我自己而言,我不再信任「自我」,我更愿意成为「他者」。一个又一个他者凝结而成的「我」,绝望的「我」,绝望的「他者集合」,那是河水流动起来的动力。绝望的活力。 「反正都这样了,再糟糕还能怎样?」不如再试一次「从梦中往外跳伞」。清醒着做梦。这大概不是「勇气」的问题,而是「只能如此」的问题。 05 「游荡」途中,我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你接下来做书的方向是什么?」坦白说,我也没有想好一个或一些具体的方向。或者说,这一次,「重光relire」在选题方面会保持敞开的状态,就像林中的一片空地。 当然,有很多选题是我做不了或做不来的,我能做的只是读了之后真正「触动」自己的那一部分。前不久在南京参加一个活动,在酒店里跟「八光分」的戴浩然兄夜聊,他谈到两个词,切中肯綮:「灵魂」和「世界」。这是两个十分抽象的词,但落实到「做书」这件事上又非常具体:这本书有没有袒露出「灵魂」?这本书有没有呈现出观看「世界」的不同方式?这是我所关心的。 因此,对于「重光relire」而言,文学、艺术、历史和哲学等人文社科选题都是可能的方向。甚至,不开玩笑,作为利物浦的球迷,或许某天我会做一本克洛普教练的传记。这个眼神坚毅、笑容温暖的大叔教会我许多。

在定下「重光relire」这个名字之后,几乎同时,我想好了品牌的slogan:「书写而世界,阅读以介入」。这是我希望「重光relire」能够达成的:关注各种各样的「书写」,通过「做书」的工作来呈现它们,由此接通一个又一个「世界」,并通过「阅读」的行动来「介入」这些「世界」。「做书为桥」,这是「重光relire」的工作宗旨。就像前面谈到的,「直接」而「间接」,「间接」而「直接」,循环往复,敞开一片丰富的经验旷野。直面「陌生」,这是迷人的。期待接下来通过这些书跟大家一起探索这个「世界」的入口和出口。 另外,很多朋友听我报了接下来要出的书之后,以为我会专做「文学」,特别是「原创文学」(一个大家谈到就直言困难的板块,但我想,好像更困难的板块我都已经尝试过了)。其实不然,「文学」确实是我接下来重点关注的一个领域,刚好「重光relire」开头要出的好几本书都是「文学」,但「重光relire」要做的不只是文学。这里不妨大致罗列一下接下来要出的书: 远子的小说集《光从哪里来》; 汪民安老师的思想访谈与随笔集《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 田嘉伟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书写《贾科梅蒂先生今晚出门散心去了》; 朱琺在当下激活古老《诗经》的奇特情诗集《一个人的〈诗〉》(暂名); 何大草老师的历史小说集《鲁迅先生安魂曲》; 陈英老师的文学文化随笔集《工作的女人》; ……此外,还会再版我非常喜欢的艺术评论家鲍里斯·格罗伊斯的两部经典文集:《艺术力》和《走向公众》……以及,帕索里尼的诗集和小说集……一套叫「思想口袋」的书,里面会收录薇依、维特根斯坦、胡塞尔等经典思想家的经典文本,并搭配清晰明了的导读……还会继续与耳田老师合作,包括一部以DJ为线索的流行音乐文化史…… 总之,是一片全然敞开的可能之地。敬请期待。

其中,远子的小说集《光从哪里来》将是「重光relire」的第一本书。它已经有豆瓣条目了,也已经付印,会在春节前与大家见面,欢迎朋友们去豆瓣点个「想读」。这部小说集的命运本身就是一部具有独特意义的小说。某种程度上,它来到我手里,构成了我要做「重光relire」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个情况,容我之后专文介绍。我愿意这样来介绍这本书:逃离大城市后怎么办?从这本书开始,阅读「县乡中国」里具体的人,阅读「县乡中国」的家庭、教育、工作、爱情及文学问题本身。 06 「重光relire」的视觉统筹由我合作多年的设计师左旋担纲。我想,在他收到我这个计划的邮件时,第一反应大概是「惊呆了」。好在他没有犹疑,而是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并马上投身这个项目。感谢他投递来的这份默契。

上面这张图是在logo定案后他发我的「彩蛋」,集合了前前后后做的设计尝试。最终,我们定下两支笔尖的方案,并对字体进行了特别的变奏演绎。这两支笔尖看上去非常「扎眼」,锐利,像两把刀,如安妮·埃尔诺所说,「写作是一把刀」,现在是两把,一把刻写这个「世界」,一把刻写那个「世界」,在「re」的意义上。我喜欢「刻写」这个词。这两支笔尖也像是两个侧面头像的简化,笔尖上的半圆切口则是眼睛,这是在「lire」的意义上来看的。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不同的人看到这个logo可以生发出不同的理解。 因应不同的应用场景,「重光relire」的logo会有五种组合变形,如下图所示:

此外,我们还对「重光relire」出品的书进行了装帧设计方面的系统规划。比如,固定使用两个成品尺寸(视书的体量和形式等因素而定):115mm×185mm,130mm×200mm;平装锁线;一般情况下,内文纸张固定使用一款全木浆胶版纸(80g或70g,视书的体量而定);封面和高腰封的纸张固定使用两款特种纸;顺纹、顺纹、顺纹,以保证翻阅舒适…… 视觉上,以远子的小说集《光从哪里来》为例(这本的成品尺寸是115mm×185mm):

封面是统一的形式,变化体现在高腰封上。 希望可以为大家呈现好「lire」和「relire」应是的模样。 07 我想起米沃什那首「书」的赞美诗: 然而架子上还会有书,自成一体的存在, 出版之时,油墨未干 如同秋日树下闪亮的栗子, 摩挲,呵护,生命开启, 尽管地平线上燃着火,城堡遭炸毁, 部落行进,行星移转。 「重光relire」将带着这样的信念向着栗子闪亮、生命开启的秋日树林行进。 最后,感谢「重光relire」的作译者们,谢谢你们所给予的理解、信任、鼓励和支持;感谢「重光relire」的联合出品方——「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谢谢海鸥,你的信任和支持带来了莫大的能量,让这个计划得以可能;感谢「重光relire」的视觉统筹左旋;感谢「重光relire」合作的排校公司、纸商、印厂……感谢所有的师友,谢谢「拜德雅Paideia」的伙伴们所给予的理解和支持……特别鸣谢刀锋书酒馆的主理人江凌……以及,预先感恩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在中国做出版」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是你们让这种「奢侈」变得真正「可贵」且「可能」。 那么,朋友们,下一站,重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