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关键词: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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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类的懦夫,鹰族的战士 我满身翮毛如刀剑 我满身悲怆与愤激 (诚如老杜诗中所言的苍鹘 必不甘于跃然纸上的冲动) 湖面正交响着战斗的乐章 精彩、刺激,动人心弦 围观者们使之成为舞台中心 战争的血腥有时又纯属死亡游戏 而我们,就是参与其中的表演家 鹰同伴以唳啸召唤 我们临时编排舞蹈队型 我们是天生的空中飞行师
……
我的同类和异类们 为何我如此悲伤,如此愤慨?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无停歇 有时化作湖面的祥和,风平浪静 但为何凭空落下黑雨 为何有死亡频频降临 无论是谁的哭泣、笑靥 我希望它导向光明的一面 无须仰望中哀嚎,或者垂头自失 历史是处处征伐、处处干戈 必须承认这一点,然后才可 推导出这愚蠢者行动的背后 有着怎样的矛盾、忧愁? 转瞬间鹰已用尖爪利嘴端平一座 人类新近征服的城池
2
我们必须要入地狱走一遭,那是在我们必然已走完我们在人世所走道路以后,那就是:创造与毁灭之路。那就是:爱,信,行之路。要知道,该做什么并且去不折不扣地完成。然后,不留余地地死。
3
我进入醒时走过的夜晚。对夜晚,或夜神来说,我是它的梦魇,是使它羽翼光鲜的食饵。
已经有那么多时间进入我展开的内部: 盛得下感官所承认的沉重。 同时我自己也已进入我内部的展开, 在那里重新出生,直至不再出生。
在这中间我邂逅生死、天命和鬼神。 在这里面我取消而创造。
我是那孤独的主宰,空虚的富翁,沉默的小提琴手和冷漠天才的忧郁的见证。
4
昨天陈列在我面前,象一组杯皿。而我已饮尽了它们。 又经过一段时间,它们中的一些因为不需要而破碎,或因破碎而不需要。 而那些剩下的仍在潜能中醉梦,等待被敲打、被挑衅。 有一天我说出:我不是人。另有一天我加以解释(代表一种分歧,或一个谜翼的展开),不是人,或者是神,是鬼,是机器,是一个可被自我遥控的座舱。 而它的目的在于行动:做该做的事。娱乐,沉默,梦幻。追求各种暂时的状态再加以归纳,如层层叠加的影子和盈亏有度的月亮所代表的时间线。 有一天我在散步中思忖:人应该有不止一个的脑袋。 无用的脑袋因为不用而潜匿,有时杀戮倒是催化剂。 我有九个脑袋。它们全部发挥作用而没有作用,作为无庸置疑的我的一部分真实的生命变成这些纸上的文字相互试探,形成原野上初民的草莱。 我再次思忖,并说:我没有昨天,只有明天。这并非意指明天会更好,只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陈述和判断:明天来自昨天,而昨天产生了明天。 如此的约定。跨越,集中心意便并不遥远。 假如我没有割下这九个脑袋,我会在原有的安逸的高地下做另一个我。这并非不好。——何必让他看见那九种各不相同的曲折命运而结局又殊难语论? 死于枪铳。死于众目睽睽。死于金丹的鼎镬。死于自己收藏的锋刃。死于爱情,一朵夜蓝花的毒。死于诬蔑、迫害。死于原地等待和阳光的剧痛。死在自己虚构的反面角色里。死在悟彻真谛时。 死是一种创造,它创造了生。 生是第二创造,它创造了对于死亡的戒惧和自身的分裂。 各个分裂之身占据一块城邦操练铁衣卫士。 我饱蘸激情,不容置疑或曾弯腰注视自己的脚,下一刻,我只注视前方——似有似无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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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万千花朵开放,生生不息。每一朵都是我,合起来却不是我。 就象万千烛火,因着影的国度而生, 我的深度,连我自己都无从体认。
或来自光线,火焰,或来自大海,雨水。 划定这位置。辨清楚限定。
我们在不断地找寻着,那些在将来必有重要意义的组合。 那是一本大书,一生都在想象它的面貌。
都难以想见它的全貌。它摊开又合拢 恍如鲛绡般轻叠掌中,又须臾涨满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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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闭了门,风便停止 水面的波纹,蓝色的草受到惊吓 绿色的火焰,在风间窜跃,在风间停止 一次未完形的进化越来越缓慢,趋于无限
从不死去的这些物质所来自的那些元素 拼凑成我们书写的这些句子 我们的问题、事件、意绪 以及这条有毒的巷子,从初创到毁灭,的过程
我已无法忍受这个世界的平静 而我却安静得比世界还要虚寂 人们在昼夜间来与往,我平静地 看着他们从出发到终止,满脸皱纹
我平静地看着我最亲爱的人慢慢溶解于水于火 贮满我自己,他们——那些光线
7
我已经准备去死。时间是6月30日晚7时,即星期七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表,推算了一下日子,——也许就是今晚。——我的女友虽然很伤心,但也不能勉强,到时她不会来。我告诉家人,我死后,将衣柜里的衣裤给我带去穿上,不要用他们画上去的伪劣的绿色衬衫和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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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梦尽时,就会出现结尾:铅灰色立体状的楼顶,手掌,手枪及其它随意变幻的东西,这是梦在蒸腾,渐渐变成死去的烟。我强忍着,希望出现奇迹,但是,如果不是自己忽然终止,它会慢慢变成旋转的灰绿色,然后自行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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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胧中,我听到公子说道,你们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蚊蚋般扰攘、适宜于细菌滋生繁衍的地表皮层(眼前呈现出一串清晰而具体的图示)——而我们,生活在这里。随着他的叙述,我看到蓝色区域所在的下方,隔着巨大的黑暗的空间,有一长块红色区域。 这时……我醒来了。同时被放逐。但我所处的是一条奇形的道路。阴暗的排列在两旁的,是古牌坊一般幽渺、寂阒的门。我虽目有斜睨,但身不由己,如被大鸟所掳掠,向着正前方的低空,以越来越高的速度趱行。它持续了很久。心眼所向,历史已化为抽象的音符,而城市在经历一番生死后,又回到了文明的劫初,一片野地玫瑰。 我内心惨叫一声,我知道,现实必定远为残酷,我的眼睛早已被有预谋地蒙上了一层温情,为了不忍伤恸欲绝。 待到我再度苏醒过来,远方展现出一幅横轴,上书十个斗大的红字: 请进入讽刺时代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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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是一个很美的词。就和“痴”、“失心疯”一样。不要说它们已经消逝,或者死去,要说它们藏起来了,因着它们自己的意愿。“我想说的话,我全都很好地把它们藏起来了。”藏起来的它们,不会消逝,或者死去。 藏起来的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永远不会褪色。藏起来的动物不会灭绝。藏是你灵魂课堂上要学到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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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只适合于写给不看它的人”(李志勇《死者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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瞑色四合,我们远远望着天边,成排高耸楼厦的顶上,一颗昏黄黯淡的球体,看不出是太阳还是月亮。它几乎难以察觉,却是整个我们所能感受到的夜色中最明亮的部分,此刻,由了我们的蓦然回首,而快速地下沉了,躲进了如同荒漠岩山的楼厦的后面。而后,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黯淡但运行极快的光体,斜着掉入同样地点,突然间轰的一声,火光上透重霄。 我们略呆了呆,马上回头奔跑起来。我们边跑边感觉到天色又亮起来,这是遥远的火光的遥远的倒映。路上的人,有的尚在狐疑,我们来不及解释,不停地夺路而逃,身后的土地正在变成焦炭色,冒出火星。如果运气够好,我们会逃到这个星球上最后的那一抹绿洲。 我们是少数携带着上次遇到这种景象的记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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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八月二十六日,星期天。大约是午后,我坐在电脑前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它,就在我眼皮底下,默默地产仔了。裹着一层胞衣的猫婴落地后,便发出细而高的叫声,预示着头胎的无恙。橘猫舔着那层胞衣,于是小猫自己苏醒过来,爬去寻找乳头。 猫的生产带着偶耳的哀嚎,这是生命降临的痛苦之语。第二只猫婴也出来了,和第一只一样,是脚先出来的,母猫扭动着身子,上下翻腾,显然这二胎比头胎意外的吃力。这是一只个头更大的猫仔,它的头卡在了产门。在此刻,我终于也充当了一回助产士,帮助母猫将那头弄了出来,而它象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母猫眼瞅着它,象看着一件陌生东西,并不行动。一度我也以为它已死于窒息。 但生命并非如此易于认输,它终于还是自己挺了过来,它还是要和这个世界打个招呼,用它不懂睁开的眼睛体会母亲和温暖的概念。经过良久的对峙、思索,母猫终于被它感动了,重新将它接纳,尽管它们都已虚弱不堪。过了一段时间,呈现在我眼前的便是两只猫仔互相推搡着吃奶的甜蜜画面。一只是小母猫,那后一只,看个头,我猜是个“小伙子”。 很幸运我充当了它们诞生的见证者,这个世界上毕竟有人知道了它的生辰,有了生辰也或许就有了生命的完整的开启。母猫和小猫,彼此有了维系,既始终将陌路,而不象是我与它们,终隔着一层观望,虽然看似情热。
……
也许是某种宿命,后出生的那只体强显得更为健壮的猫,却意外的夭折了。 在我离家的白昼里,一些弱小的段落发生了。一些我无法干预的细节。它们出生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回到家看到蓝色毛毯上黄色的、蠕动的两小只,心便放宽。它们在我和母猫的双重眷顾下,放心地作着清明美梦,肆意地抖动手脚。 而随后的一个夜晚,悲剧诞生了,一切虽仍在原处,却已并非原来的它们。即便是我粗糙的目光,也察觉到了异样。“小伙子”与小脑袋不相称的大肉掌尽管仍保持弹性,可毛茸茸的胳膊却已青紫,散发出一股臭蛋的味道。作为打破隐身之蛋壳的猫婴,却终于没有挣出那包裹着自身宿命的那一层茧。更不幸的是它的肚子也已经发黑了,可它并没有就死。 我也并没有落泪。我知道它是活不久了,如果不将它移走,另一只健康的小猫、甚至母猫也会受到感染。我冷静地将它拿走,放到了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开门,走下楼梯,放在了屋外的草地上。透过盒子的开口我看到它侧卧在里面,仍旧在嘤嘤着,就象一团火焰的消失也并非易事。这一晚,我的心也便被分隔开了它们的这一事件,分化成两半。这一晚,屋外草地上盒子里的它,发光而逐渐冷却。而屋子里的这另一只,变暗却必需更为茁壮(此刻我已不能再考虑母猫的心情,和它徒劳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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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猪、鱼、蒜,逢着即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玉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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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轻音乐》杂志有一句评老鹰乐队重组:“没有不可能,也没有永远”。在当下中国,前一句不怎么着调,后一句倒是真的。小的时候在那种机关大院的氛围下,每次走进阳光灿烂的厚重而巨大的红门,就会想,是不是我长大了也会到这里工作呢?是不是现在和我打招呼的、我戏称之各种绰号的大人们,将来会成为我的“老”同事呢,在我心里,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地方,这座城市,没几年就成了一片瓦砾场。记得一个老宁波人说过,“我原本想死在这座生我养我的城,没想到它比我先死了”。这以后,时间就成了冰箱。记忆不再生长,而是封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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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四通八达的巷子的分岔口,往往有一些亦真亦假的路标,带着迷样的象征,指向无法企及似的所在。 这也许是巷子在用巷子的想象,丈量着世界。遥远的地理以陌生而诗意的名字,吸引着巷子中蝼蚁似的人生。 某个意态模糊的日子过后,世界真的忽然敞亮了,仿佛是从巷子的体内,奔涌而出,身上还残留着巷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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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末,在旧城改造、城管开始出没的劳动路上,母亲指给我看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他的老母亲,幽幽地散步。母亲说,这是一个孝子,每天扶着他母亲走路,在给她续命。 可是旧城正在轰然倒塌,满地狼藉中,这城市的命,又由谁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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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轰然倒塌,一座老建筑在周围已夷平的废墟中,兀然而立,象战争失败后,垂死杀场的王。它的内部早已掏空,所有的楼层如今都折算为一间千疮百孔的大屋,一部任日月照临、清籁穿堂的口琴。 看不见的幽灵们正在陆续撤离,看得见的孩子们正闻风而动,他们举着火把,组成探险联盟,模仿父辈深入桃花源、或查牙山洞的事迹,想要把这里当成一条走廊,从中再觅出另一个世纪。 他们还不解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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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变成了一个星系 人在其中,生死飘流 宇宙膨胀,人在他自身中 散 得 很 开 也就看到了遥远的星座 从未见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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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城市不兴文明之风,各种墙上都有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有的存在了很多年,都已习惯,浑如一种地标。比如“某某是杀人犯”、“不准大便”。在我母亲的休息室的转轮式电话机的支架边上,也有很多涂鸦。应该是远近前来打电话或接电话的人,信笔而写的。望着这片密密麻麻的墙角,我联想到的是抽象的死亡。它变成了眼前的这一串数字,我在数字的居中,而左右分布的,是我的年龄依次递增的亲人。他们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尤如宫阙层层失守,最终会沦到我:一介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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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唯一可以逆向继承、可以逆时而溯的东西,它可以由年轻的传给年长的,由儿子传给父亲——祖先可以继承后辈的死亡,就像某种贵族的继承关系。死亡的基因——毁灭的标记——逆时而上,从将来到过去,就这样连接死亡和诞生、时间和永恒,也将阿丹·鲁阿尼和他本身连接起来。 ——《哈扎尔辞典》(阳本)
爱斯基摩巫师被海豹皮做成的皮条绑在冰屋內的地上,他会离开身体、皮肤,像一条剥了皮的海豹,“肌肉赤裸”地穿游过陆地的岩石,为的是要安抚住在海底的一位老妇,此妇或放行或扣留猎物。完成了这项饱受煎熬的任务,爱斯基摩巫师会醒过来,回到皮囊里,历经了穿岩凿壁时给剥皮的黑暗、热烈而筋疲力尽,这时发现自己身在照亮了的冰屋里,似乎有个宴会,周围都是亲切的面孔。 ——《听客溪的朝圣》
正壁佛龛两帝各有一个小小拱门,与后室连接成一条U型的狭窄通道。甬道后壁或塑或绘巨大的卧佛和举哀弟子,还有焚棺、分舍利等释迦涅㯏以后的故事。这种甬道在佛经中称为“右旋”——礼拜过前室“活着的”佛陀,信徒们便鱼贯进入佛龛左方的甬道,经过涅㯏,从右方回到宽敞的前室。于是他们体识了从生到死、死而复生的历程。 ——《豹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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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香:我们寻找的答案在这层层的圈子的中间,尤如迷宫尽处。等我们到了那里,迷宫也不复存在。 死蝶:蓝色的翅膀,优雅的死亡。经过它的瞬间,我考虑了几秒,便已失去凭吊它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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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跟着父亲出去看死人。是我们家附近有一个人被卡车压死了。父亲不知怎的也知道了,就带着我去看(母亲没去)。死者是个女的,我个子小看不太清,只能在大人后面吃屁。后来总算也窥到了她的轮廓,穿着一件粉色衣服,留着两个小辫子,露出半个乳房。男人们议论纷纷,阴阳怪气地对新死的女体评头品足。看够了,还没有人来收尸,我们也就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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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的家建造于80年代中期,没有抽水马桶,有时就这么蹲着,看着一只蝎子在墙角。有时坐在板凳上看电视,手一摸凳底下,便尖叫着逃走一只蟑螂。或是半夜有老鼠的骚动。或是小院里有一只长得象屎的紫色虫子,浸在水里都淹不死。这都很正常。 不怎么正常的是,蹲坑有一次破了,露出了里面硕大的下水管道世界,深不见底。那是一片臭秽却也陌生的星空,是城市排污系统现实的终点。在我爸赶出去想办法修补的时间里,我望着它,正如一个深渊凝望另一个深渊。我们都惊讶于彼此欲盖弥彰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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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走,摸到一条地图上不存在的虎玉路,便离南山公墓近了,它位处玉皇山后、八卦田西侧,是民国故物,也多逝着民国生人。桥栏上雕刻着龙与狮,遍栽松柏苏铁之什,当入口处,有一反弹琵琶的汉白玉女子雕像,看风格,似建于改革开放以后。墓园内各区域都有着古雅的名号,由并不显出多高、却稳重的台阶所引领。墓的形态各异,有竖的碑,也有横的椁。显出死后的自适来。公墓本是一座山,故而走着走着,就忽然需要俯仰了:只见一辆灵车正从眼底一层涵洞内徐徐驶来,画风由黑白渐入全彩。也可能是我身处此境,头脑发晕。 墓园外的抽水马桶市场,也还是那么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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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在小院里玩耍,忽然纱门外的台阶下,有土堆松动,不一会,就从里面冒出一只蝼蛄的头。我对蝼蛄已非如初见般害怕,便顺势一抓,把这位昆虫里的水管工,请到了瓶子里。它那对象极了扳手的前爪孔武有力,整个身体一旦凌空便浑如一艘外星飞船,可以挟之而遨游。它在水瓶中飞舞了一会,就不动了。我很怀疑它是否在装死,就把它放在了屋外某个角落。第二天醒来,我又去那里看,我多么希望它不在。可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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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游戏软件》第N期出版了,我兴冲冲地骑出母亲单位,往劳动路与直紫城巷的那一街角小卖部而去,回来时,与母亲在路上相遇,言谈间她悄悄提及“邓丽君死了”这一消息。邓丽君?是和阮玲玉同辈的人么?我的内心在猜测这一古老的芳名。我对这一芳名的主人一无所知,只隐隐觉得有一股苍凉,把整条法国梧桐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染成了昏黄底片色调。我的指针仿佛静止。我为一种悄然殒逝的美,填补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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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童话系列: 1.小猴从小不听妈妈的话,说什么都反着来,妈妈也只有反着说。妈妈临终前对它说,你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不要吃饭……小猴很后悔,真的就听了一次妈妈的话,饿死了。 2.老鹰骗小鸡说要带它们去一个美好的地方,每次就带一只小鸡去,然后再回来带上另一只,说那只已经在那边等你们了。在飞的路上把它们一个个吃掉了。 3.儿子小时犯错,当妈的不管不顾,等长大了犯罪要砍头,临刑前要再吃妈一口奶,结果把妈的奶头给咬了下来。 4.家里有奇懒无比的孩子,父母出远门,临走前把大饼挂在他脖子上,心想这样总不会饿死了吧,结果孩子还是饿死在一圈大饼之中,懒得伸长脖子啃大饼。 5.有个神经大条的父亲,大冬天的在干活,干到汗流浃背,看到襁褓中的娃,想:“我热他也热”,就把襁褓一层层慢慢揭开了,最后,娃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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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一种鸟,身上覆盖着龟壳一般厚重的虫群,几乎快爬不动了。虫豸蒙住了鸟的半双眼睛,往下则是洁白的身体。一只鸟眼已然消失,露出一个封死的洞,另一只鸟眼的琥珀里有误入的虫豸,有的溺毙了,有的尚在泅游,且水母般点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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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太阳分裂成四个,四个太阳又各朝八方放射粗大冷光。所有已知与未知的世界都死灭了。但死依旧活着。它活成一种庇荫记忆的记忆,如一个老去的孤儿收养更多新孤儿。死后的世界依旧拥有它的律法,它的侦缉令。记忆死而复生者再。而记忆的记忆,欺瞒那死后之死的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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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孤寂,长而孤寂,壮而孤寂,老而孤寂,死而孤寂。 孤寂乃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彼此不相属,不相知的一种绝缘状态——与俦侣之有无,形迹之合离,近远久暂或亲疏无关。 知宇宙万有之无能自外于孤寂,而夷然处之,守之,顺之,忍之,安之,乐之,所谓“我没有拄杖子,便抛却拄杖子”:情灰智灭,当亦不失为一小解脱。 (周梦蝶《致郭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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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西溪湿地还不叫西溪湿地,它只是我所熟悉的那个西郊,是由无数的水塘,与田塍、与小树丛的静谧(偶常见年轻人在那里谈恋爱)形成的一种不稳定物质。 白天我们都爱去那里玩,逛竹坟、打水漂、放风筝、挖土参,捡矿石、捉青蛇、升先人遗弃的农舍土灶煮面吃,夜间则听取蛙声一片与头顶星空。而昼夜之交的黄昏是一种单纯的象界,我们走在燕子低飞疾行的晦涩里,在快要撞个满怀时彼此擦肩而过;黄昏风中我们坐着,衬出这片大地临时的皱褶:那些乔迁于此有如拓荒营垒的五层楼宇,那些我们不在其中的窗子里的轶事,那些厨房里忙碌的小妈妈及其呼唤。 黄土路上的小水坑里的蝌蚪不知为何要相濡以沫,第二天烈日当空,有人在黑暗中看电视,它们必然就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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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大雨中,候车亭下我看见一只癞蛤蟆正试图穿越早高峰的马路。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在数秒之内,我已目睹它一遍遍上演生死时速,我感到身为一个被闪电随机抽中的看客的不幸,和呼吸深沉了。我,只消从我所在的位置,打伞走入这车流的间隙,将它带到我身后,一处安全的草垛即可,以此我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嘲弄一番死神,且冷眼望向那些更关心是否迟到的主儿。但我仅仅只是目送它,穿越情景喜剧哄堂大笑般的枪林弹雨,而无从证明我的心与它同在。哦,这只癞蛤蟆的幸运轮盘终于停下来,这只小品台词里的迷彩小吉普,终于真正碰上了它从未能见识的悍马。在一遍遍的无心施暴与雨水洗涮下,它的身体早已散落一地并随风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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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交车上读至第七十九回,西门庆死了,时年三十三岁——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 亲邻与众街坊邻舍都说:“西门庆大官人正头娘子生了一个墓生儿子,就与老子同日同时,一头断气,一头生儿,世间有这等蹊跷古怪事。” 据说福楼拜在写到包法利夫人之死时,一度抓狂,身心交瘁,仿佛自己也死了一遭。不知兰陵笑笑生此时作何感想?
——选自历年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