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降临前离开
饭局比预想中结束的晚，L抱怨用了一个多小时过来却要独自吃饭。我解释各自吃完饭直接去喝一杯这样更顺路，而他继续询问何时结束，给你打车过来可以吗。无语腹诽：“真的吗，我难道没钱自己打车吗，到底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个小时这么值得一说吗？”但还是不想让他独自吃饭，早早退场，解释朋友从香港来，是离开前最后的见面。在L问我还来吗时理直气壮回复到楼下了。
他坐在窗边，桌上的鱼已经敞露大半的骨，我对服务员笑笑说不需要餐具。
L：“恭喜你啊，终于要去读书了，多少年没见了。”
“16年到现在吧。”
L：“17年见过的，你还回来吗？。”
记起最后见面是情人节看的lala land，那时那么喜欢他，看过电影还要猜他心里有没有错过的人，查到电影上映时间是17年，抬头说快七年了。又想起曾经在影评里写的与剧情无关的少女心思，有点尴尬的望向窗外：“这几个月喝了太多的酒，渐渐不再能看清远处的景物，透过深圳的窗明几净才发现，也不完全是视力退化，是北京的一切都太模糊，我恨北京，不会回来了。”
L疑惑的看向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事，怎么就不回来了。”
“的确在做喜欢的事，但过去几年发生的一切让我发现大概率以后也不能持续了，你作为武汉人感触更深吧，我还是嫁到美国吧。”
L笑了：“你竟然才知道，这些一再发生的事也许上一代该告诉下一代，中间却断裂了。其实读书的话也能捡拾起来，that's the power of knowledge。”
扑面而来的精英（die）味，我知趣的没去像以前一样甚至要他开个书单。开始反问，既然你早已知道这些轮回，为什么还要选择现在这样不自由的人生。
L：“因为我没有才华。”
一直羡慕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但望着这个我生命里几乎最优秀的样本，不置可否。
L：“或者说我没有灵感，而且我一直作文都不好。”
“你一直这么忙，怎么可能有空间产生灵感？
L：“因为我不会做别的事，我只会做这个。”
“不，你什么都可以做。你只是不能后退一步。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个店，你就是算账最清楚的人，我们还是去书店吧，晚班车几点？”
L：”十一点多吧。“他背起书包，我想起他带了电脑来见我。
“你每天都在干嘛？”
L：“早上十点到凌晨两点，写ppt。”
“要这样写多久？”
L：”六年。“
“六年以后呢？“
L：“看ppt。”
“chatgpt能取代你吗？”
L：”不能，而且我的命是老板的。“
“所以拿命换了什么，很多钱？还是期权？”
L：“很少的钱，没有期权。”
“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忙”
他走在前面：“不需要理解的，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理解。”
从华侨城的饭店到罗湖的饭店，如他所愿一起上车，又回到了旧天堂。他盯着着那一排甲骨文镭射的五颜六色的社科书，想起当年他是文科状元。草草的聊了几句这里的音乐厂牌，又自知没趣，走向了咖啡厅。”too quiet to talk more“，于是又转场到了whiskey bar，几乎并不喝酒的他看向酒水单，感叹128一杯的价格和香港几乎持平，开始科普北京和上海的物价，以及为何东北人在上海的bar里也能一杯cocktail喝到地老天荒。他说难以想象每月赚着一万的人喝着128一杯的酒，我看着L：“别骂我了好吧，此地的购买力就是这么棒。”
“一杯Negroni，还有百香果那个酒。“然后转向他：”咱两可能要反了，你一会喝我的，体验一下我如今这种中年男人的品味。“
L：“吧台怎么会站满调酒师。”
“这是大型富士康，劳动密集城市，和你们香港不一样，操作员得站满流水线。”
调酒师果然把Negroni放到了他面前，L说喝不出来区别，开始把玩那杯粉色百香果鸡尾酒里面的小玩意。
“为什么你还是能过的像以前一样。”
L：“比以前多了点阴影。”
“那你怎么不喝酒？”
L：“我要工作，而且只是多了阴影而已，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永远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忙，这些年我也遇见过很多做和你相似事情的人，但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你的学长学姐们，常常作为投资人出现，我看着他们每次都在想那是你以后会成为的样子么。“
L：”什么样子“
“光华学院毕业的样子，挥刀向更弱者的样子，有一次艺人不愿意超时，于是我们让司机送我们回去，那时候疫情刚刚转场，司机停薪了很久第一天能够拿到钱，制片人追上了车，司机点火起步，他愤怒的喊停，下了车，再回来酒店找我们时带着司机已经被开除的消息，这件事我永远不能忘记，合同的意义是什么？劳动法的意义是什么？对我们的不满为什么要诉诸一个只是听了她被分配服务的人的指令的女司机身上。“
L：“我想艺人是唯一和我们工作强度差不多的，而且确实应该开除司机。“
“为什么？“
L：”谁给她发钱？“
“剧组。“
L：“如果制片人不开除她，那没完成工作的制片人就会被开除。“
“嗯，制片人就是你的学长，你们共享一样的话语体系。”
气滞，囫囵吞下一杯酒，又要了一杯巴比伦。举杯向他，也许这里有巴别塔，喝了它我就能理解你。
L：“有时觉得我们这一小群人，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最终会成为只有彼此能够理解彼此在说什么的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只是比较sarcasm，那时除了不懂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忙，还有其他的吗”
“我不是不懂，这就是个priority的问题，我也很忙，晚上的饭局很重要，在谈明年的合作，我也应该在我离开之前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今天明明是最重要的一天。“
L：“go ahead，如果我知道你有这么多重要的事要做我会告诉你go ahead，我今天来是因为我没有工作要做。”
“明知道我不是你，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L：“I owe you ，那你今天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闺蜜发来消息告诉我我饭局的结束，问我见的如何，我回复：“年少时候喜欢的人，原来如今见面还会手抖。”然后把对话框放在他面前。
他突然拉住发抖的手，把我整个人扯进怀里，一遍遍的亲吻。我开始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推开以后他又再次拉住我。我一气喝光他的百香果，而他起身买单时说，“你还喝了三杯”。
再次走入深夜。“别回去了。”
L：“那我会带上衬衫。“
给你买件衬衫吧。
L：“其实还有鞋。”
“那怎么办”
L：“早班车总是有的。”
“打工人，再早的车都有。”
等待浴缸放满水， 对他说我的工作就是分清益田喜来登和喜来登，同理益田威斯汀也不是威斯汀，这意味着当地最高标准酒店和五星酒店的不同，也代表着我有没有签合同的能力。我踏入浴缸，他说水放得太满。
“大概会顺流而去的吧”
他进来，水溢出成他的形状。
“怎么没有腹肌了”
L：”嗯没有了，今天安全吗？”
“不知道，怀孕怎么办？”
L：“怀了就生。”
“太cliche了，奉子成婚的剧情，虽然你也不会跟我结婚”
L：“其实当年和你在一起也是我的第一次，the first and the last time，这些年也都是唯一。“
心里警铃大作，难道要开始深情表白吗。“放屁，你美国时候的女朋友呢。“
L：“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发生关系。”
“你们搞金融的，不就是有很多人可以睡吗。”
L：“这是我的选择，但不代表我想要。”
“所以你干嘛要选”
L：“这就是一个traditional pass，你可以知道我的选择，因为有很多人都这样选，这样的人很多。但我想不到你的选择，因为我身边没有一个你这样的人。”
“前男友就是这样走进我的人生，说我是系统异常点位，计算机无法解出的人，过的每一天就是他羡慕和想要的，然后又离开了。”
L：“我也羡慕你的生活，但我不会选。你和你的朋友们只有一个烦恼，就是没钱。好好读书，你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心？”
L：“因为那里是美国，你不是还要嫁过去么。”
“所以你干嘛回香港？”
L：“找哪里的工作算哪里，哪有的我选。”
“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你有warton，你有yale，但它们让你就是不愿意退一步，哪怕一步。”
L：“我无法交代。”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明明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要不然你就学学中国传统智慧，你去澳门赌博破产，再回来过以前的日子，觉得你交代不了的人一下子都会觉得你很好了”
L：”我已经不是最卷的了，因为我没有那么努力，我也没有那么聪明，我也没有那么厌蠢，的确很多同事他们已经不知道大楼里的清洁工在想什么，我还是想知道。他们需要在香港山顶买一套房，我在深水涉就可以了。”
我靠在了他身上：“可你还是会结婚生子，你们出门坐头等舱，冬天去滑雪，研究小孩上哪一个最好的学校。你们是不一样，但也一模一样。有时觉得你仍旧要这样选择，是不是背后有我不知道的理由。”
L：“比如呢？你刚才问我赚多少时我说也许一辈子也赚不了一个亿，但其实我做到这些就能赚到十个亿吗？”
“一些隐秘的知识，只有你们之间明白的，也许是更多的自由和更广阔的世界，或者我没见过的意义感。”
L：“没有，选择就是选择本身。不管是谁告诉我的，学校，老师，自己，反正是我的选择。不过益田我现在明白了，这里已经成为swimming pool了。“
“我觉得swimming pool很浪漫。”
L：“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他下床把被水没过鞋子从水里拿到了另一旁穿上，我的鞋子仍旧孤零零的在水中央。”
“你怎么开始穿衣服了。”
L：”还赶得上末班车。”
“又要走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今天要来。“
L：“你想知道吗，第一因为我想来，第二我亏欠你。”
“这样一来我又要用很久忘记你。”
L：“多久？”
“一年吧也许。”
L噗嗤一声笑了，“我以为明天你就会忘了，那你的前男友你要用多久能够忘记。“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L：“以后不要见面了，我也不会给你发那些random bullshit message了好吗”
“”
他躺回来，”无论和谁，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我每一次都会离开的，这样会让你feel better吗。”
“完全不会，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L：”因为我可以做那个坏人，选择离开就是会离开。“
“还有别的选择吗？”
L：“好，A我们再也不要联系和见面了。B除非人生有重大喜讯，你结婚了或者你拍了一个特别好的电影，我们就联系一下。（怎么会是电影啊喂！） C像今天这样，在彼此的城市就联系一下。D经常联系和见面。
“你不知道我选什么吗？”
L：“我没有那么了解你。”
“我选D”
L：“我有女朋友了呢？”
“我选D”
L：“我结婚了呢？
“我选D”
L：”好。“
“能不能不要走了。”
L：“not today，我们在一起不会睡觉的，会一直聊天，而我明天还要上班。”
独自躺回床上，一点他发来消息，刚下地铁，明天还要早起。
“比平时早一小时回家，很好的周末。”
“很好的周末。”
回到北京，把手机屏保重新换成他的照片，在别人问起时说这是初恋。记起他匮乏的从来都是时间，而我匮乏的是钱。
打开电脑，翻开过往的聊天记录，看着这些年他发来的消息。在工作吗，可以视频吗？我要走了。你身体好了吗，我会回来的，新年快乐。家里人感染了吗，你还好吗，我不能回来了。新年快乐。想和你说话，起床和我说话好吗，我快回来了。过年回家了吗，送你礼物好吗，接视频好吗，我回不去了。可以回国了，我明年就回来了。新年快乐。快通关了，去旅游了吗？新年快乐。
“那下次见面是七年以后吗？”
“好好去美国读书吧”
“你见我是什么感觉？”
“为你高兴，你在做喜欢的事情，也要去做很棒的事情”
“LA LA LAND大陆重映了。”
“真的吗？”
“宣发slogan是，不再错过。”
他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