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卷一之24：史家应多闻而兼通达

武进孟心史开明清断代史研究之先河，史望显著。然《心史丛刊》三卷，不免笔舌冗滞。钱锺书先生断云：“虽多闻而非通品”，甚是。多闻而兼通达，或为钱先生所赏史家之才识品德。以卷一所引朱方旦案，其以“中道”邪说伏诛，孟森所谓“发明记忆在脑不在心，以为立说新异也。”其为“生理之定义，学界之雅言”，不当持为罪端。义在叫屈，或理未全备。脑主思虑，本道家旧说；至南怀仁等西洋人有脑内分间之法，也非一家之言。孟森多闻，或仅限当时名家；略欠通达，故不解引此。是“见利玛窦而不见南怀仁”，“见程朱而不见道藏”也。又《金圣叹考》未引牛运震《空山堂文集》卷二《与高蓉湖》、王山史《山志初集》卷四所道金圣叹，则不仅有欠通达，甚或多闻也不及也。

晚唐许浑诗《咸阳城东楼》“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联，尤以末句为世传诵。古文试对以“山雨欲来风满楼”上句，十之八九当交白卷。覩其全玉，知“山雨”句全赖其余七句撑持，合体而成许浑怀古律之绝唱，可追子美《登高》气韵。“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读来句句经典。缘何“山雨”句独得举世青睐？以此类推，东方甄选文案群，个个珠玉，堪比“山雨”之外七句；董君宇辉则“山雨”一句足矣。两者之别何在？情感价值过于观感价值之故也。

孔尚任与刘在园合刻《长留集》，彼此互选七言近体，各选而合存，不脱互壮声势之嫌疑。然刘氏《在园杂志》到底有客观者。其记一事，可为翌日写阍者小人之一例：某年，刘氏谒王阮亭，呈《葛庄诗集》。阮亭许作序。越月往领，阍人辞以未就。殊不知阮亭脱稿已久，阍者匿为奇货，横索多金。刘氏义不屈，终候阮亭得序，阍者重惩之。

又，孔尚任《清明红桥竹枝词》有“船船堂客隐廉櫳”句。杜濬《变雅堂诗集》“楼楼堂客船船妓，近不闻声远察面”句下自注云“白下（古南京别称）称内人为堂客，则有亵意。”今日“堂客”之称，不特白下，川渝、湖湘等地皆是。亵称何以雅叫，数百年流转，此中风俗之变，大可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