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酒席与榨菜肉丝
今天才知道仙桃酒席因其简陋早已闻名全国,外地人最不解的是榨菜肉丝竟然能成为一道酒席菜,我不解的是外地人的不解。
在老家,榨菜肉丝至少是我(但肯定不只是我)去吃席时最期待的一道菜,虽然每次吃席都很想逃,但没吃到最后这碗榨菜肉丝总觉得心有不甘。它是下饭解腻的压轴菜,三筷子能炫三碗(自然是手拿不住的白色塑料碗)饭,大爷大妈打包最多的也是榨菜肉丝,因为家里没去吃席的小孩往往点名要它。想必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榨菜肉丝也曾是十分上得了台面的酒席菜,它能一直保留下来,甚至有经典化的势头,怎么可能没点过人之处呢?甚至,今年搬到新家后,发现楼下菜市场有摊主卖自家腌的散装榨菜,我还欣喜不已,开灶饭特意炒了一盘——可惜我听信了摊主的胡言,炒之前没有水泡榨菜,炒出来咸到不能入口。这顿饭另外几道硬菜,也是老家经典酒席菜,有蒸肉、肉坨子和豆腐坨子,虽然手艺不精,道道都走形,但终究有了一点仪式感。
在抖音刷到一个视频,一个誓要打破全国人对仙桃酒席全国最差印象的高端酒席菜团队,发了他们料理的一桌他们认为还算可以的酒席菜,里面依然有榨菜肉丝,评论区照例吐槽榨菜肉丝,团队不无委屈地说,是东家特意点名要这道菜。由此可见榨菜肉丝对仙桃酒席的意义。可流量时代,车轮滚滚,随着有钱又要面子的仙桃人越来越多,这道榨菜肉丝会不会经典化不成,反而日益被污名化,最后彻底下桌?但祸福相依,黑红亦红,希望榨菜肉丝循张大大路线,接住这泼天流量,未来可以红到雷军都为它代言,使榨菜肉丝成为像沔阳三蒸一样的顶流。若不幸而成为绝响,若干年后必有那有识之士振臂一呼,夺勺而颠,杀一个活力28式的回马枪。
对于仙桃酒席菜,我也并非无脑粉。我最看不惯的是所谓“甜汤”,以橘子和银耳最为常见。据我的吃席经验,讲究一点的东家会让大厨把成品甜汤加热一下,分装到海碗里,稍成体面。但我吃过的大部分酒席甜汤,都是比预制菜更等而下之的罐头,糊弄到并不开罐装碗,只是连瓶带罐加热后直接放到一个碗里,端到餐桌上。一桌吃席的人要选出最年轻力壮者,当场拉开易拉环,但易拉环往往是难拉环,这时,那位勇士就不得不找来一把菜刀,咚咚咚砍几刀暴力开罐。一道斯文的甜品,生生吃出了活敲猴脑的残暴。甜汤之所以能上桌,小孩子的喜爱功不可没——能不能拿到一整罐甜汤,成为衡量小孩家长与东家关系远近亲疏,抑或其家长搂席是否勇猛的金标。
我的记忆里,榨菜肉丝是从小吃到大,甜汤就不同了,大概21世纪之前,老家酒席上都并无甜汤,甜汤是作为时代进步的产物而跻身酒席,甚至现在广受诟病的一次性塑料碗,也曾是时代进步的象征。可见个人往往并不能与时代同步,一个人,一不容易就会长成为遗老遗少,沉溺并捍卫过来,拒绝并诋毁现在与未来。
想来我已经有两三年没吃过家乡的酒席了,说不怀念吧,在抖音刷仙桃酒席的这个下午,是我近来情绪最为浓烈的一段时光;说怀念吧,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家乡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家乡。对于家乡,我现在更多是惧怕,是近乡情怯,或许没有锦衣加身,我们与家乡只会越来越相看两厌,与家乡最美的距离,也许只能是在千里之遥的异乡,或寻寻觅觅找一家亲老乡开的正宗餐馆,或不辞辛劳亲自做一桌饱含旧时味道的酒席菜,以莼鲈之味聊慰那从小养就的家乡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