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6)
刘浩,
累极的时候是睡不着的。当我连续出差快一个月之后,回来躺在床上,夜幕降临,屋内昏沉,我甚至都不想闭上眼睛。然后我爬起来吃了一片思诺思。
我已经没有四年前的心安理得。四年前从湖南省的乡下回到北京,我可以连睡12个小时。醒来时是凌晨4点钟,大量的微信信息跳出来,询问我是不是从成都回到了北京。
当时我还能用一篇稿子告诉所有人我回到了北京。
现在,刘浩,脏衣服在脏衣娄里,饮水机安静,空调闪着幽幽的光,热风过于干燥,干燥胜于北方。我躺在床上等待药效来临。
很难讲清为什么我的睡眠变得如此之差。失眠门诊。我在兰州的一家医院里第一次看到门上贴着“失眠门诊”,在我眼角一扫而过。那里有医患杀死一名女医生,那时我还没有失眠。
写到这里,刘浩,我忽然意识到,过于刺激的事物是不是和我的睡眠成正相关,我遇到的事件越突如其来,越让我疑惑和兴奋,我的睡眠也越好。我在宿迁采访ktv未成年少女之死时,每天都会焦虑地坐在街边哭,但每天也睡得很好。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那些人驻足查看晕倒在地的路人,那些为此急切地高声呼喊救命的路人,是为了逃避无聊的日常吗?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我本质很冷漠。
可能是因为楼上老太太沉闷如打雷的脚步声总是扰怒我敏感的神经,可能是因为窗帘太薄清晨把我照醒,可能因为其他一些原因,我越来越睡不着。
亲爱的,我想你没有看到过吃完思诺思的世界,类似于三体歌者向地球扔了一个二向箔后的降维打击,所有眼前之物都变成二维平面,灯不再散发光,手机屏幕变成了褶皱纸张,文字一个个跳出来飘在空中。
药效来临,我想我可能再也睡不了一个好觉了,在我找到你之前,在你失踪之后。
在北京的冬天,你好像从来没有戴过手套,总是拉过我的手揣在你肥大的外套兜里。你像一个来自异时代的人,你的手摸起来粗糙无比。但我太冷了,总是握得很紧。
今日,在上海,我思念北京至极。那些你拉着我穿梭过的街道,我连一条街的名字都记不起,只记得极致的严寒,深入骨髓的严寒,安静的严寒,让人毫无行动力的严寒。月光清冷,我只想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怎么他妈地这么冷啊。最后我深深呼气,被你紧紧攥着。
刘浩,在北京之外的城市,<侠隐>是一定不要去翻开的,那是张北海的乡愁,是张北海给北京最后的情书,在北京之外的人,心生愤怒和嫉妒。
后来,我喜欢戴断指手套,指尖上都是北京的严寒,我忘记了很多,包括粗糙的皮肤和口袋的温度。包括你低头不语的样子,紧闭的嘴唇,最后两人吵完架你疲惫但依然依偎过来的身影。
在寒冷的北京,苦寒之地,街边招牌写着“饺子 馄饨 火锅 羊蝎子”,像一首短诗,窗户被热气氤氲。那些再也找不到你之后的很多年里,在北京的冬天,我只戴半截手套,从头到脚一身寒气走进店里,脸蛋鼻子通红地哆嗦坐着。
不用摘下这么方便的手套,等待食物端上来。最先暖过来的是手,然后是脸,手暖和过来就想喝酒,然后是身子,是脚,最后是耳朵。
想念你。
吴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