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随笔——旁观者视角
电影《安妮霍尔》中,当安妮与艾尔维头一次一本正经谈话时,两人都扮演着各自的形象大使,卖力地试图用自身的学识和谈吐留给对方好印象,但一旁的字幕却展示了他们更为真实的内心活动,“我在他眼里一定很蠢,认了吧”“天哪,我的话听上去像是调频广播,放松点”,“真想看看她不穿衣服的样子”——不仅真实,甚至到了粗俗的地步。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像多数恋人那样逐渐步入例行公事,在本该香艳的性爱场景里,却从安妮的躯体里走出一个幽灵,急切地下床寻找素描本——似乎比起与恋人共赴一场性高潮的狂欢,找到素描本对她而言是一件更为至关重要的事。
也许有人在这些场景里看到了伍迪的戏谑和幽默,看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但除此之外,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主人公们在事件当中所持有的旁观者视角的态度。
所谓旁观者视角,不是指诸如同理心和感同身受这类大众常识类的概念,而是从当下的情境中抽离出来,运用第三视角看待你自身所处的情境,好比手持一台录像机,镜头对准此刻的你,从而扩大至距离你范围更远的地域与空间,在这种情况下,再回过来看你目前所处的状态。想象一下电影或影视剧的花絮,那是最典型的旁观者视角。
不妨举几个旁观者视角的例子。
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的街道,你心急着赴约,在路边满脸焦虑地招呼车出租车,但这种天气,快速打到车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焦急地在马路边踱步,时不时看表,很不情愿地往回走了几部来到商店前的走廊下避雨,嘴里咕哝着几句咒骂天气的话。
此刻如若你抽身出来,仔细看看周遭的人群,一个顶着公文包的男人从马路尽头一路小跑过来,低头望了一眼脚尖沾上泥渍的新皮鞋,双眉微皱,步伐加的更大了,谁知又撞上小水沟,登时脸上浮现忿恨的表情,几乎差一点就要咬牙切齿,逃离这场没有一丝预兆的暴雨,在此刻俨然成了他人生最最要紧的课题。
而在这条马路的另一头,骑着单车的少年却高高地昂着头,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嘴巴张地大大的,像从水里一跃而起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出白气,下一秒简直可以吹出口哨来。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是喜欢的女生接受了他的表白陈情还是逃学一天偷得半日闲而暗自庆幸,你不得而知,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些与你处于同一情境下的人被过度放大的面孔,不知何故,你感到内心的那点焦灼也似乎被浇熄了。
当你陷入一场口舌之战时,与对方争论得面红耳赤,胸中愤懑之气呼之欲出,对方若是纹丝不动的沙包,你恨不得一脚踢上去才可解气,几句泄愤的粗话在嘴巴边上打转,如果不是理智一再提醒这是底线,早就脱口而出。但越是这样的压抑,反倒让你越发感到怒从中来,怒气似九月的野火,只等一阵风刮来,便燃尽整片原野。
此时你尝试离开这具怒气冲冲的肉身,回放两人对峙的画面,刚刚还在轻声细语互相倾吐的两人仅仅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被挑动了神经,本来一双柔和生动的眼睛顿时锐利起来,沉静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扭曲,面部因为激动而泛出潮红,因为过快的情绪变化整个人看上去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滑稽。这么一想,这样的窘态大概你也无意再维持下去。
而运用旁观者视角,那些惊悚恐怖电影恐怕也会没了市场。
在即将出现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场景时,不妨试想一下,另一个自己正在注视着这个小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年轻的男人坐蜷缩在沙发一角,因为紧张而不断攥紧手中的枕头,在旁边,一只大狗正安静地匍匐着,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刚刚吃饱的样子,无法理解主人发出的不寻常的表情,继而低下了头,一个劲儿地嗅着地板,仿佛那底下藏了什么更诱人的食物。
镜头继续往外扩展,隔壁的年轻女白领拖着沉重的步伐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脸疲惫,显然度过了一个极不情愿的加班的夜晚,进门后,气嘟嘟地把脚上的鱼嘴高跟鞋甩在了玄关,急不可耐地从包包里掏出从便利店买来的橙汁,坐在沙发上长吁了一口气,赌气似的大口地喝起果汁来。
镜头再往外拉,窗户外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半个小时过去了,长龙一样的车队几乎纹丝不动,黑色丰田司机不快地皱起眉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调频广播,时不时查看手机上妻子发来的消息,而在他身后的出租车司机似乎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咬牙切齿,下一秒就要生出杀人的念头......
此时再将镜头拉回刚刚的房间,你看着这个因为一部摆明着要吓人的电影而感到惊恐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份恐惧的渺小和不值一提,而那些恐怖镜头也有了让人发笑的意味。
大多数时候,专注和投入都显得珍贵,也是收获乐趣和惊喜的源头。但在生活上,过分投入当然也有一些隐患,比如思想走入死胡同,变得执拗、偏执,剑走偏锋,人也因为太投入而有了变蠢的风险。
引入旁观者视角,可以看作是一种不伤大雅甚至颇有裨益的精神技巧,可以在生活中许多情境进行活学活用,是保持平衡感的绝妙方法。当然并非提倡每个人都做成加缪笔下的默尔索,但多一点旁观者精神,可以像消解惊悚片的恐怖效果那样,让生活变得不那么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