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实买彩记
上周末,刘秋实去爬天门山。期间遇到菩萨庙,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几拜,心中默默许愿,请菩萨务必保佑他生活工作顺利,最关键是买彩票早日中千万头奖。从此不用再窝在目前这家破工厂,整天干着毫无意义的垃圾工作来浪费生命、糟践灵魂。
晚上回来,刘秋实躺在工厂单身宿舍的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下琢磨着自己前三十年的黯淡人生。他出身农家,很小就展露出读书天赋,但怎奈家庭经济条件有限,父母除了勉强供他上学,已无力再给他买各类课外书了。
刘秋实读到初中毕业,成绩一直挺好,本打算继续上高中、考大学。可彼时农村风气都是鼓励孩子初中毕业就去上中专,美名其曰先跳出农门再说。
当年初中毕业之际,刘秋实的同班同学有上工程技校的、有读铁路学校、有读会计学校,还要上厨师学校的。刘秋实本也打算去学个厨师啥的,将来至少不愁没饭吃,可父母却把他骂了一顿,斥责他没出息只想着吃。最终在父母授意下,刘秋实上了会计学校,在学校勉强念了三年,他感觉自己对会计专业简直厌烦透顶,毕业之后坚决不干本行,可他到底能干啥,刘秋实心里也没底。
在城里一位远房亲戚帮忙下,刘秋实先寄身一家校外培训机构,这家机构专门在周末给小学生们补课。刘秋实看着父母们每周六早早地把孩子送过来,大多数孩子都木呆呆地在教室从早坐到晚,听着培训老师讲语文、讲奥数、讲英文之类。每次短暂课间休息,孩子们也蔫蔫的,除了上厕所和吃零食,大多数就把头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或玩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刘秋实很庆幸自己长大了,他心想小时候如果也过这种每周连上七天课的日子,他宁愿立即去死。他感觉这种生活太残忍、太无意义了,但转念一想,这又跟他有啥关系。他在这所培训学校只是个打杂的,平时负责给老师端茶倒水、整理资料,晚上下课后负责打扫教室卫生之类,他觉得自己干好本职就行,其他的都跟他没关系,他也管不了。
前后干了不到两年,因工资实在太低、也看不到什么发展前途,刘秋实果断离开培训学校。在老家表舅介绍下,他顺利入职某西部城镇一家专门制造齿轮的大型工厂。
上班第一天,刚好碰到班上一位老师傅退休。老师傅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头、头发花白、身材略胖,笑容和蔼地一把铜钥匙递给刘秋实,告诉他挨墙第一排左手第三个储物柜,以后就是他的了;并轻拍刘秋实的肩膀,鼓励他“年轻人好好干,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刘秋实客气地点点头,目送老师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
进厂工作已大半年,刘秋实发现自己一直很难适应。刚开始他也主动融入班上的工友群,工间休息时相互敬烟、吞云吐雾享受难得的休憩时光;下夜班如果时间还不算太晚,也就跟着大伙一起吃烤串喝啤酒;但长此以往他并没有因此习惯。他闻不惯机械加工时的机油味和冷却液味道,他更加受不了工友间时常开的粗俗玩笑,还有他们普遍的大嗓门和随时随地吐痰的陋习。另外他更加为自己每月领到手的那点工资发愁。
刘秋实可能天生性子慢、干活也就磨磨唧唧,一天干满八小时、熟练工人能挣近一百,而他最多也就五六十。到月底按工时结算工钱时,刘秋实发现自己的收入几乎每次都在班上垫底,他忧愁又无奈。不过他很快发现,工资表上跟他一起垫底甚至比他工资还低的,是一位叫李玫的工友,看样子是个女的。他印象中整个生产班组好像都是大老爷们,没见过什么女的。
下次再跟大伙一起下夜班喝酒时,他一打听,原来班上还真有这么一位,不过据说这女的长期泡病号,几乎不上班,工厂每月就象征性发给她几百块生活补贴,也算是一种扶贫帮困吧。刘秋实心想:“原来还有比我更穷的人啊,不过这跟我没关系。”
在工厂勉强干了三年多,刘秋实干活的水平和速度均没有明显提高,换句话说他每月还是挣不到几个钱。不过好歹他平时的生活也比较简单,上班就在单位食堂吃,周末如果不加班,就在街边面馆随便凑合吃碗面;剩下的大部分钱,主要用来买烟抽和买书看了。
也许是出于小时候没书读的补偿心理,刘秋实虽然每月工资也就千把块,但他还是舍得花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钱都用来买书。当然他知道新书很贵,为了省钱,便经常在网上买二手书或在街边书摊上买旧书看,反正都是书,只要闲暇时间有的看,时间能被轻松打发掉,其它的都无所谓。
今年中秋、国庆双节假期,工厂难得没有安排生产加班,刘秋实一方面高兴,一方面也正发愁不知该怎么打发这漫漫长假,他感觉自己平时闲暇看书都快看吐了,实在不想再看了。事有凑巧,国庆节当天晚上就接到外地老同学的电话,说是趁着假期要来刘秋实所在的小城来玩。刘秋实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觉得自己混得很惨,不想给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但听着电话里老同学热情洋溢的语调,他言不由衷地高声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老同学视察指导啊。”
第二天刘秋实特意起了个大早,他赶到高铁站去接老同学,左等右等不见人。一直等到快上午十点半了,才远远地看见老同学一张国字脸,穿着花衬衫、挺着大肚腩,就像东南亚华侨回国省亲一样,一步三晃地往出站口方向踱步过来。
刘秋实说,唉呀妈呀,你可真能磨叽啊,怎么才下大驾啊?老同学说别提了,原本我都不打算来了,最终想着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还是来吧。刘秋实说,咋啦,家里出啥事啦?老同学说,一言难尽,昨天晚上女朋友跟我分手啦,现如今老子成孤家寡人啦!刘秋实说,我还当是爹死娘嫁人哪,这等小事何足挂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改天我就给你介绍一个新的!走,咱先给你接风洗尘,来个不醉不休!他说着接过老同学的行李,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走出高铁站!
刘秋实本打算把老同学安顿在自己住处附近的快捷酒店,但老同学说不用这么破费,住刘秋实的单身宿舍就行,刚好晚上俩人一起唠唠嗑,自打学校毕业七八年,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呢。
刘秋实说,那也行。安顿好行李之后,俩人就近在街边找了家苍蝇馆子,点了俩菜,要了五瓶啤酒开喝。老同学喝得很快,端起瓶子咣咣跟刘秋实干杯,一仰脖子咕咚咚就把整瓶酒灌进肚了。刘秋实不胜酒力,他说慢点、慢点,多吃点菜。可转眼间四瓶啤酒就已被老同学干光了。
刘秋实看着老同学原本有些沮丧煞白的脸色,此刻变得红彤彤的,他呼出的酒气则臭烘烘的,并大声嚷道:“服务员,再来十瓶啤酒!”刘秋实说,你悠着点,身体要紧,别喝醉了。老同学一瞪眼,肥厚的巴掌一拍桌子,大声道,“何以解忧、唯有啤酒!这世上啊,女人不是东西,钱也不是东西,任谁都不是东西,只有酒才是好东西!”刘秋实打着哈哈说,对对,你说得都对!他一边应付老同学,一边示意服务员再上三瓶啤酒就行了。
老同学很快又启开一瓶,一气儿灌了大半,接着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刘秋实意识到,老同学好像有点醉了,他一再示意对方喝慢点。但老同学大幅度地摆摆手,他大着舌头说,连这点酒都喝不了,那还算男人吗?那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呀?说着又把剩下的一仰脖干了。
这顿酒从午后一直喝到天擦黑。刘秋实和老同学俩人一共喝了十三瓶啤酒,估计有十多瓶都灌进老同学肚里了。刘秋实扶着已烂醉的老同学,一步三晃地往宿舍走去。还没走两步,老同学忽然挣脱他的搀扶,连滚带爬跪在路边哇哇吐了。他边吐边哀嚎,仿佛刚丢了几百万一样。刘秋实轻轻捶着老同学的后背,低声安慰他看开一点,凡事不可勉强呀。
第二天俩人睡到中午快十二点才起床。老同学起来简单洗漱一下,他表示要立刻坐高铁回家。刘秋实很吃惊,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老同学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说,嗨,女朋友又发来短信,哥们这回要结婚了!说着满脸喜色,昨天的沮丧郁闷神情似乎一扫而光。刘秋实说那敢情好,恭喜恭喜啊。
老同学说,这回我走得实在太匆忙,忘了带钱,能不能从你这里先拿点,一回去我就打给你。刘秋实说,那没问题,这还叫事儿呀,说着递给老同学三百块。老同学犹豫着没有接,说还是三千吧,要不两千也行,这样好算账。刘秋实无奈,把他这多半年压箱底的积蓄都翻出来,从中抽出一大半,递给了老同学。
现如今,老同学坐高铁回去已快俩月了,似乎还没想起给刘秋实还钱。刘秋实脸皮薄,不好意思催要。他心里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或许老同学正忙着筹备婚礼呢,或者干脆不还也行,就当给他随份子了。他一边琢磨着,一边钻进街边彩票店,掏出十块零钞递给老板,中气十足地说:“老板,打五注彩票,要能中千万头奖那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