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当深夜偶尔有卡车发出嗡嗡的声音,先小后大,再大后小;当摩托车轰鸣而过好似空气上升;当“曾曾曾”床垫发出声音。那么可以预见接着将是错落的鸟鸣,咳嗽声,冲水声。 这样的声音连续剧会在一些夜晚反复发生,以至于李青可以背诵出所有的情节的转折。流逝是一种变化的连续。 当然也会有插曲发生:听从冥冥中的召唤,晚上睡前,把窗帘拉开一个缝。隔壁的高楼里有一扇不灭的窗。窗的光就这样照进来,完美的几何线条延伸到方形枕头的下缘,继续切到卧室的长条把手上,闪着金属独有的光泽。这时李青就会想象这束“偶然”的光,切开喉管,血液四处喷溅,蓝色的血液充满一整个房间。屏住呼吸躺倒入一片深蓝,抬起胳膊就可以任由手指像一尾鱼,在光的窄河里忽明忽暗。 幽蓝梦境。思维也好似波浪,漂浮不定,重重一击。该怎样面对那样的时刻,一代人把一代人压扁推皱了,而这样的褶皱痕迹又贴在人们的脸上。人脸,一种表达。最恐惧的事情发生在绿灯亮起的瞬间,斑马线,嘈杂人声,手持摄像的电影,人脸瞬间摇晃并挤满整个视野。脸庞的暴力。 精神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边是痛苦的精神沉沦,一边是对自身因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看不到现实世界无病呻吟的唾弃。邱妙津说“我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伤,不是为了世间的错误,不是为了身体的残败病痛,而是为了心灵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伤害...”真正的生活面前我孱弱不堪,我和现实隔着一段难以突破的距离。 未经思考的人生的是不值得过的。然而思考之后,路在哪里?在理性的时刻做出最优的决策,在现实世界保持一种精神的纯洁。往上、往上、往上,往上没有尽头;加快、加快、加快,加快南辕北辙。 已经有很多人预言,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于返璞归真,群体性的返璞归真,学习人类初始和自然和其他人类的关系。无人在乎。 李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酗酒吸烟,这该是件好事。无能为力在生活里越来越显眼,早晨,战争中无辜者流尽鲜血;夜晚,我决定吃炒饭而非炒面。人类无法理解不在其所在处境的一切事情。焦虑、恐惧、疾病、死亡、悲伤——不思索,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一个人待着,高兴的多还是少,总之还是高兴;永远不能理解面对精神冲击的无动于衷,面对这个世界存在惊奇的无动于衷。 直指灵魂幽暗深远不可言说之处,摇摇欲坠的初期积石即将或正在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实。我感觉到了。爱让人深刻。这种深刻不是藉由他人通向自我完整的蓄意道路,而是那些神性时刻、模糊记忆、痛苦边缘、泪水爱欲、窃窃私语、交叠缠绵的庞大综合体。从爱人眼中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本来面目的深与刻。剖开自己,等待一场惨烈的自我重建,用平静,爱和处在失控边缘的理性。 但没用。生活是断裂的记忆,每三年扔掉过去的自己,重新上路;往日树的狂欢,友谊的喜悦,自由自在的奔跑,在哪里?在梦里。 只有凌晨两三点流下两行泪水,那些我忘却的和那些我以为忘却的的事情才会慢慢浮现,我眩晕了。 在水底无法呼吸,等待,坚持地再久一些。等待蓝色血液的干涸。蓝色的软泥。最可怕的事情,是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再一次发生。接受再一次发生,在蓝色淹没所有的思维前,用绿色抗衡。 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当中获得幸福,在幸福中获得一种钝感的疼痛,在钝感的疼痛中思考生活,在思考生活时继续生活。2023.11.3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