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质平庸是错吗

昨天的一场家长会，扰乱了我的心情。

不知道是否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虽然变成了家长，但是怕老师的心情还是一点没变。还总是跟孩子假装轻轻松松的鼓励他，要勇敢的跟老师打招呼啊，老师很喜欢你，不要怕。可是真到自己身上，依然是脸红心跳，声音变小，腿肚子打抖，之前在学习门口等孩子的时候看到他班主任，内心很想上去问问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行动上却胆怯不敢上前，自己说服自己说马上就家访了，老师在忙不用打扰她……等等。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害怕，内心里面对老师的权威有点怂。

昨天的家访其实是一群家长一起访，老师挨个问孩子的情况，然后给与建议。前面几个说了很多，老师大多数评价是孩子聪明，就是太不用心，或者要求多引导看书，或者要求家长建立规则，或者要求家长给孩子把关，反正意思就是现在抓紧了，以后可能还有翻盘的机会。我当时心里还在暗暗对比，想着我们家孩子既爱看书，又不玩游戏，又不乱交朋友，一会儿评价应该还好。等快到我的时候，老师可能感觉前面说太多了，突然说后面要快点了，然后我就忽然很紧张，说了孩子之前作业拖拉，跟妹妹争妈妈的历史，但是现在已经好非常多，进步很大。其实还想再说说孩子其它的事情，但是老师显然有点急，直接说哦，你们家孩子基础比较差，不太灵光，上课是精神很好，做得很端正，也不说话。我当时是有点懵的，不太灵光？意思是我家孩子不聪明？后面老师就一直在说二胎要多偏向老大之类的，然后就下一个家长了。我心里其实很不服气，很想问问老师什么地方就看不出来不灵光了,这个评价真的有点让我伤心。我想象着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教室里，期待被老师看到，期待得到老师的表扬，但是在老师心里，他可能并不是一只潜力股，从来也没有报过太大期待和重视，只是一个特别普通平常的孩子，除了乖巧，也想不出其它的特点。

后来结束时总感觉我没发挥好，没拔高孩子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总想着怎么找补一下，又帮孩子问了下优化没有拿优的事情，又想多了解下老师说的基础差到底是哪方面，但是那会儿老师已经急着离开了，说后面有机会再聊，就没再多说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脑子是有点懵的，心里突然又出现了那种以前被人冤枉委屈，失落的感觉。走半路才猛然想起来我是骑车过去的，又走回去拿车。我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心情，到家的时候只字不提负面的内容，怕敏感的孩子察觉到，只说老师说他认真听讲，很棒。但是心里确实难过，那种失望，焦虑，无助的心思像藤蔓一样缠住我，不能动弹。晚上孩子他爸还是察觉我怪怪的，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是被老师鸡娃的事情影响了，感觉有点焦虑。是的，老师顺便说了她老大上985，老二放学后的安排，课外班一直排到睡觉，的确很卷，也的确成功地让我心态有点崩。我不敢告诉孩子他爸，是怕有一天孩子爸生气的时候会突然骂孩子说老师都说你笨了。还不努力。曾经他生气起来骂孩子的时候是说过一些很过激的话。所以，这件让我难过的事情，我没有人可以分享，我不想身边的朋友知道我的孩子被老师说过这样的评价，我怕孩子被人笑话。

晚上睡得不踏实，对比两个孩子，家里大人们经常说老二聪明，但是确实从来没有人说过老大聪明。可是老大明明是吃苦吃得最多的那一个。

我对老大总是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老大出生时，我们还住在出租屋里。各种设施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到来特别策划调整。刚出生的老大健康活泼爱笑，但是随着产假的结束，我上班开始，孩子获得的关注就变少了，奶奶也是第一次带娃，用的还是老家的方法，而我第一次当妈，出于对老人的信任，并没有干涉太多。三个月时老大感冒发烧咳嗽。六个月时被地上的虫子咬到整个腰周边都是红包。七八个月时又感冒发烧。十个月因为爷爷奶奶回家准备过年，孩子被带回老家，雪白的皮肤晒到破皮发红发黑。即使这样，孩子用力的长大，抬头，翻身，爬，坐，站，走路，骑车……每一次的成长我都看到孩子的努力，和想要学会的决心。

两岁多的时候，我和爸爸会老家补办婚礼，孩子可能中了邪，也可能冷到，反正回来之后发烧，呕吐，肠胃炎，住院一周多，整个人又瘦又小。我却因为工作忙碌，没有办法全程陪伴，孩子住的还是口碑巨差的医院，只是因为那个医院离家近，老人方便回家。

三岁半，瘦瘦小小的老大上幼儿园了，整个幼儿园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他哭着说不想去，我们觉得所有孩子都要经历这一遭，恨着心把他拖去幼儿园。奶奶背在背上一路哄骗过去。在幼儿园的日子，孩子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静静的看书，做手工，或者钻在操场的玩具器具里躲着。带班老师也是个刚毕业的孩子，并不知道如何给予孩子安全感，只要孩子不哭闹，就说孩子一切都好。而我们忙着生计，也没有注意到孩子在幼儿园是多么的弱小无助。他从不在幼儿园大便。在幼儿园的日子里，基本每周都发烧咳嗽，营养不良，整个幼儿园期间身高体重创下新低。即使如此，每次幼儿园活动发什么好东西，他总是留着回来和我一同分享。无论我们如何对待他，小小的他总是那么那么爱我们。可是忙着生计的我们只有周末待他出去玩，其它时候只希望多安排些课外班让他有事情做，课外班的选择又都是跟风去学，从来没有亲自去看过，或者送孩子去过，也从来没有跟老师交流过孩子的情况。直到有一次孩子被爷爷送去后以为老师还没来，一直坐在门口，坐了整节课都没有人发现他没上课后，我心都碎了，孩子说他不敢敲门，而孩子爷爷也没有负责的看着孩子进去，而孩子又太乖，只会坐在门口静静等待。

是的，孩子太乖了，很少反抗，很少争取，很少表达自己的真实心意。整个幼儿园孩子就在反复生病，吃药，乱七八糟的课外班中长大。他不敢说他不想上课，不敢说他不喜欢这个老师。终于在有一次他强烈反抗，说不喜欢课外班的连坐惩罚，求求我们他真的不想去后，我们尊重了他的意愿，后来几乎所有课外班都半途而废了。而这种阴影延续到现在，孩子一听到课外班就极力抗拒，宁愿在家。

幼儿园结束，怕孩子在家跟着老人荒废时间或养成坏习惯，我们把他送去了幼小衔接。乖巧的孩子依然没有反抗，每天早起摸黑的去上课，全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假期了。他坐着笔直，大口吃饭，努力吃完，只为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赞。

而紧锣密鼓的小学生活开始了，幼小衔接的资本让孩子刚上小学时表现突出，这也成为了孩子小学生涯的一个魔咒，仿佛他天生应该如此。而这也让我们当家长的沾沾自喜，以为孩子天生是读书的料，放松了对他学习习惯的管控。

幼儿园没打好基础，加上小学生活的压力，孩子持续不断的扁桃体发炎，终于下定决心，带孩子做了重要的扁桃体和腺样体切除手术，手术后瘦的跟只猫儿样的孩子获得了全家难得的温柔和关心。刚好赶上疫情封锁，那是我和孩子爸爸在孩子6年来第一次全身心的陪伴，我们一起做饭，一起聊天，陪孩子玩耍，看书，洗澡，那是孩子唯一依次一个月内肉眼可见的长胖。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疫情后的开工和网课的到来，难得的规律生活再次被打乱，孩子又回到老人带的日子，体重停滞不前。网课期间孩子都是自己上课，自己写作业，自己拍照拍视频打卡，我们没有想过一个7岁的孩子自己完成这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那时只会觉得只要他做了，不被老师投诉就好，至于这样的网课到底对他以后的学习习惯或者学习基础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们并没有意识到。

而随着二胎的到来，孕吐，疲惫，生产等等让我分身乏术，学习的事情暂时需要爸爸的协助，这也成为孩子小学生活的第二个魔咒。因为前面种下的高期待，孩子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对孩子期望甚高，孩子字不好看了，作业不整齐了，一点点的退步和松懈都会给孩子爸爸发信息提醒，孩子爸爸在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馈下，心态也崩了，对孩子写字这件事情到了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地步，孩子写一下就指指点点说这里歪了，那里不对，把孩子说得几乎不会写字了。而更要命的是亲子关系糟糕至极，我挺着大肚子，劝他不要这样，他却反过来怪我宠他宠过头，甚至在我们一次剧烈争吵的时候，他指着孩子说都是你的错。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孩子眼中的悲伤和难过，没有声音，眼泪就这样哗啦啦的掉下来，我那刻什么都不想吵了，把他搂在怀里跟他说不关你事，你爸爸胡说的。后来才知道那会儿他爸爸是因为生病了脾气才那么暴躁，但是那段日子，受伤最深的只是孩子，我们大人将情绪都通过最凶狠最恶毒的话发泄出来，只是这一切都被一个才6、7岁的孩子默默的承受了。

这段阴影很久很久都没能让孩子走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副缺爱的样子，永远眼巴巴的在门口等我哄完老二后出来陪陪他，永远一脸羡慕的看着老二在我们怀里撒娇，可以被喂饭，可以不被骂，可以被夸奖。孩子不止一次的说他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宝宝的时候，重新长大。我知道孩子生病了，为了缓解和孩子的关系，我们带着他去求助了心理咨询。而咨询师特别特别强调了孩子的善良，内心的规则感和对爸爸的特别的爱，以及内心被束缚的痛苦，希望我们能多给孩子一些允许，多一些包容和肯定。

而原本考上研，还带着雄心壮志想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来想想怎么帮帮我的孩子。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我们举全家之力换了学区房。孩子换到新的学校，带着些期待和想证明自己的心，在第一次摸底考中，拿到了全班第二的成绩。我们以为孩子会重新获得老师的肯定，晚上也挤出时间来陪他做作业。但是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孩子并没有保持住这个成绩，而孩子不仅没有主动积极完成作业，甚至学会撒谎哄我开心。我知道我们的亲子关系还是出了问题。在四年级下学期的暑假，我狠狠的批评了孩子撒谎的事，每天只盯着这一件事，问孩子到底有没有骗我，气到爆炸时我甚至推了孩子，也狠狠地骂了他。可是孩子不但不生气和难过，反而开心我终于发现了，终于批评他了，似乎感觉到他被我们重新关注。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为自己没能多关注孩子而难过。

五年级开学后，孩子撒谎的事终于慢慢纠正过来，接着我告诉他只要作业写完了，晚上一起出去散步，孩子在作业上积极主动的状态终于慢慢恢复并调动起来，一个多月来，作业都是自己主动完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说妈妈相信你，作业的事情我已经不担心了。事实是孩子作业主动性和效率确实都提高很多，我也没再为作业完没完成操心过。

截止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孩子在一点一点恢复，也开始会关注学校的比赛，也有了想参与的心，虽然有些比赛因为完全没基础，他感觉到和别人的差距而放弃，但他终于开始想要向前了。

本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昨天老师不经意的一句评价还是搓到了我的心窝。写下了这么多，我终于有点明白自己的难过来自哪里了。一方面是回忆起自己曾经被老师看不起的难过心情，一方面也许是始终还不太愿意接受自己和孩子只是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当这个普通的事实被老师戳破的时候，内心是抗拒的。也许也有担心孩子资质一般，以后生活辛苦，而我们又帮不了太多。总总复杂的心情搅在一起，让我心难平静。

另一方面也是在替孩子难过，替他抱不平。孩子从小很乖，别人说什么他就照做，他想进步，想拔尖，想考好，他非常在乎老师的评价，他把学校的规则看得很重，从不违规。但整个小学生涯到现在，只有两个老师发自内心的喜欢他，愿意给他机会，可是一位老师生孩子辞职了，一位老师因为转学错过，我深知遇到欣赏自己的老师多么难得，可是造化弄人，孩子还是错过了。也许他以后还会碰到欣赏他的伯乐，那在当下，没有遇到伯乐，没有得到老师夸奖的时候，除了难过和委屈之外，是不是还能替孩子做些什么呢？他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也知道孩子需要更多的关注和鼓励，那为什么要指望一个管着54个学生和2个自己孩子的老师呢？我们为什么不花更多心思，给更多爱给自己的孩子呢？老师看不上，自己就更要永远相信自己的孩子，更要多帮他，不聪明有什么关系，比聪明更重要的是努力，是坚持，只要我们带着孩子坚持，他一定也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当孩子内心不断自信强大起来，外界的总总评价便不再能搅乱孩子的心了。

孩子爱我毫无理由，我却要反反复复说服自己放下那些世俗的标准去爱他。若我足够信任他，就不应该被老师的一句随口之言影响。

我们的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也许他就是资质平平，也许以后就是平庸的普通人，但是我们努力过，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