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回忆(发表于2023年6月29日《燕赵农村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进城搞个体经营,把我留在农村,随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有时天天回来,有时一连几天不回来,我算得上半个留守儿童。
然而我一点儿都不孤单。那时候的农村充满人气,我上小学那年,一年级一个班有近百个同学。我们没有作业,更不用上课外辅导班,放学后就是自由活动。春天,我和小伙伴们爬榆树、槐树,薅榆钱儿、槐花,交给大人们,和上面粉,做一种特色面食“苦累”。夏天,用杨树枝编成草帽戴在头上,在乡间小路上拾麦穗。秋天,在野外用秸秆生火,烤红薯、烤玉米、烤蚂蚱,从地里挖甜甜根,享受丰盛的野餐。冬天,又在雪地里嬉戏打闹。常常玩得尽兴就忘记了时间,好多次,爷爷奶奶到了饭点等不到我,在巷子口、村边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叫我回家吃饭。
除了农忙时节,农村的日子是宁静的。伏天的午后,妇女们在巷子口的阴凉处,坐上小板凳,一起纳鞋底,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家长里短。秋冬时节,碰上好天气,老人们在大街上晒太阳、下棋、唠嗑,日子闲适,岁月悠长。暑假的晚上,我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看漫天繁星,听奶奶讲“天河南北”、“天河东西”。
打破这种宁静的,常常是从事各种行当的外来者。走村穿巷的小商贩吆喝一声“换大米——”,“酥鱼——”,“十香菜——”,一时间,几乎半条街的人都要围拢上来,不管买不买,都要打听价格、问问行情。还有操着外地口音卖老鼠药的、相面的、算卦的,都会引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如果破天荒地来了一辆吉普车或者小轿车,更会引起孩子们不知疲倦的追逐。
在农村,最重要的还是红白事和过年。过白事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听不懂吹鼓手奏出的凄清的乐声,也不管孝子们呼天抢地的哭声,只是在一旁看热闹,看谁来吊孝,看谁在陪灵,看大人们喊着“一、二——”,吃力地抬着棺材,埋到地里。按故乡的习俗,红白事后,都要摆酒席答谢帮忙的乡亲们,大人们酒气冲冲地划拳,“哥俩好——”,“五魁首——”。孩子们只管埋头享受美食,大锅熬菜、咸食、炸鸡头,平日里每天吃小米粥、挂面汤的我们,在这个时候,终于能一饱口福。
最有仪式感的还是过年。腊月二十以后,年味儿渐浓,扫房子,蒸馒头,做豆腐,请神仙,每天日程排得满满的。我自告奋勇,做大人们的帮手。大伯做豆腐的时候,我在热气腾腾的锅台前负责烧火。爷爷给乡亲们写对联的时候,我帮忙抻纸。最有意思的还是请神仙,奶奶买了“神码”,贴到家里相应的位置,我跟在她后面帮着烧香、上供。神仙里,有土地爷、灶王爷、老母、观音菩萨、财神这种神仙明星,还有一些不太知名的小众神仙,奶奶把他们的职责一一给我讲解,仓管是负责保管粮食的,上房仙是保佑爬梯子上房安全的,车神是保佑出行平安的,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奶奶给神仙们一一磕头,我也跟在后面虔诚地一一磕头。
当然,在农村也有些许“不愉快”的记忆。有时一连停电好几天,晚上只能点蜡烛,爷爷奶奶一遍遍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说今天恐怕不会来电了,可我不甘心,还是固执地等着,终于熬到哈欠连连,倒头便睡。有时连续下几天的雨,巷子里、院子里到处泥泞不堪,整天只能闷在屋子里,期盼天气早点儿放晴。或者生病发烧,到村医务室打针,看到医生走到身后便觉得屁股剧痛,忍不住大声喊疼,医生拿着针管在我面前晃悠,说:“我还没打呢,你疼什么!”。
那年秋天,父亲从城里回来,要把我接走,让我转到城里的小学念书。左邻右舍都说我要去城里享福了,我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来不及向老师告别,也来不及向小伙伴们说声再见,就跟着父亲上路了。半路上,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起来,年幼的我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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