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8日凌晨睡前
记得以前初中的时候,每年寒暑假来来回回总会在罗湖火车站的的士站台打车,那时候深圳本地人就已经不多见了,说着一口流利的白话,往往会被当成是香港人,尤其是当时的罗湖口岸,也增加了偶遇的概率。
一样的的士站台,一样是十三岁的我等车,我用的还是诺基亚n78——那时候基本没有低头族,手机就是打电话、发短信,最多聊个qq、收菜、看小说,我在队伍里放空,不知道是看着天还是看着地,突然一个男青年说:「喂!你插隊喎!」
他的声音不大,清晰地粤语抓住每个人的耳朵,大家都看着他手指着那个插队的人,插队的是男的女的老年青年我都记不得了,就记得在的士站指示牌标志下,那个粤语青年显得高大挺拔,那个被指责插队的人缩得脖子都看不见。
他嗫嚅地开口狡辩了几句,无非就是:我没看见、我不知道,诸如此类。
男青年又强调:你这行为就是插队,你得重新排队
那个人骂骂咧咧地低声咒骂,但是没一个人听得清楚他说了什么,灰溜溜地走向队伍末端的方向,有没有排上呢,我已经注意不到了。
我的眼睛偷瞟着那三四个用粤语闲聊的男青年,我的内心被这样的规则正义震撼着!
原来乱插队居然可以用短短两句话被矫正!原来这个社会的规则秩序是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发声和维护!
我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还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能不能有足够的勇气,我能不能也说出那句“你插队了!”
大概也就过了半年或一年的时间,我十四岁那年又一次回到深圳,又一次在罗湖火车站的士站台排队打车,我的内心应该有渴望再次偶遇的期盼,我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前面的队伍,也没能认出哪些是熟悉的身影(其实我脸盲,当时太小自己都不知道)
突然,有三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闯入队伍,大大咧咧的就从空隙里钻了进去,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那几个人已经快要走到队伍最前面,
我大声地朝他们喊“你们插队了!”
队伍里的所有人突然转头看向我,我的脸马上就变得火热了起来,真是奇怪,为什么之前那个粤语男青年能这么神色自若,为什么轮到我了,别人的目光把我的脸皮都要烫熟了。
那三个厚脸皮的人也停了一瞬,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笑容更灿烂地往前走,我又气又急,这些人怎么一点羞耻感也没有!我赶忙拉住了那个走在最后面的男子,他马上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脸上的火热早就已经被愤怒代替,我又大声地说:你们插队了!这里要排队!
那个男的慌张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的同伴,转过头,脸上又挂回那个吊儿郎当还特得意地笑容:“你看有谁理你啊?还插—队—”
“哈哈哈哈插~队~”
他和他的同伴们阴阳怪气地模仿着我愤怒时颤抖的语调。
我看向队伍里那些被插队的、那些冷眼旁观的大人们,那些同样跟我在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他们要么是早就把头转回了的士上车点,要么就在接触我的目光的一瞬间把头撇开,最可气的就是几个中老年人,看着我的目光还带着讥讽和不屑,好像再看一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从这次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保持了沉默,我想我的勇气已经是一而衰,不能再而竭了,没有再了,也不会有三。我会一直沉默,我会约定俗成地做个冷眼旁观者。
人就是这样的,每次都给自己立一个“誓言”过了几年又当成一句呓语,转头就忘。
到我大学的时候,我已经是171裸高、目光冰冷的成年人了。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如果有人面对面朝着我走过来,对面那个人往往会早个2-3米就开始让步。那时候的我,也从来不避讳跟任何人的对视,我总是喜欢观察每一个偶遇的行人,这是当时的我的一种乐趣。
从这时候开始,从我意识到自己的“强大”开始,我沉睡的秩序正义再一次苏醒,另一个大乐趣就是在排队的时候揪出试图插队的人!我171的个子、清晰普通话佐以坚定的眼神,就多管闲事了,怎么着?实在脸皮厚的,我就直接喊工作人员呗。
但这种人实在是怂,只要发现我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开,打算喊人了,他们就会迅速溜走。在我大学期间,我一直因为没遇上足够刺头的插队者,以及没有经历过工作人员调解,视为一大遗憾。(现在我说出来,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我宿舍的人听到我说这个遗憾会用一种看老外生吃皮蛋的眼神看着我)
等到我工作之后,每天累个半死,别说高铁飞机了,我就搭个地铁都是踩点,后来赚了两个子就开始打车出行,我也早已把从前的乐趣抛诸脑后了。
但是没想到2023年10月12号,我从罗湖口岸来香港,在东铁线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灵活的老头,快速地左闪右闪插进前面的队伍,我看着旁边冷漠的人,好像都没看见他一样,我有点疑惑,又感觉到了以前那种“多管闲事”“千夫所指”的空气提示,我想了想,我很赶时间吗?也没有;他可能很赶时间呢,虽然穿着很像退休的,但是谁又知道呢。
冥冥中,我跟插队也意外的达成了和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曾经把这件事当成使命,也被挫灭,自己又什么时候重拾信心死灰复燃,但是起码我现在真的放下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