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见闻录

八十年代出生的独生子女们，总是带着点过时的义务教育式浪漫进入这真实的社会，在真实中翻爬跌滚，最终丢失掉所有的浪漫和天真，成为一个乏味的中年人。趁着还未全部散去的记忆，我想把这些年看到的经历的所有的矛盾都记录下来，给曾是天真的自己一点点的回答。

来自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师范专业的我，在校期间并没有专门培训过怎么提高学生成绩，老师也不知道，等到自己真正的进入课堂，成为老师也只能是瞎子摸象，靠着以前读书时老师的上课方式有意识的模仿，这种培养体制本身就很有问题，当时我们不知道，也没人带，乡村学校校长按照教育局的安排，前往城里学校学习，学到了按成绩来评定绩效、入城名额、评优评先，一切向成绩看齐。有经验的老教师即使内心想教年轻教师，也不愿意轻易传授，害怕成绩下滑，毕竟在成绩的重压下，学生的成绩是门玄学，年轻老师会更受学生欢迎，容易出成绩。直到现在，我才慢慢的意识到教师和学生是一样的，需要人教，慢慢的带才能够成长，光靠一些专家的理论或是书籍是很难成长的，特别是乡村教育和城市教育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体制，它们不该用一种考察方式来进行考评。

实习期

2011年，大四，实习得自己去找，或是在学校努力看书考研，学校不管。通过父亲朋友的关系，我有幸进入家乡的一所偏远乡村中学代课，相当于实习，工资800，这大概也是人情社会的好处。正是这段经历让我决定毕业后不从事教师行业。

学校不大，学生一千人左右，教师六十多名，学校有两个食堂，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2012年，学生还是可以背米去学校充当饭票，1斤米换6两饭，菜便宜的有1块钱一份，最贵的不过3块钱一份，女生家庭穷或者家长舍不得，一般会自己带咸菜或是打学校一块钱的没有油水的蔬菜吃。冬天还比较好一点，菜不容易坏，夏天就难熬了，天气热，吃到第二天就开始变味，有些在家务农的家长就会跑来给孩子送菜，更多的是自己解决，学生能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只能打一块钱的菜配着带来的咸菜吃。男生相对就好很多了，基本上不带菜，在吃的上面也相对大方了许多，这就是中部省份乡村特有的现象，毕竟男孩才算是孩子，长大了是人，女孩并不是孩子，她们是未来有用的工具，以后是客。

学生宿舍有一栋三层的房子和一排平房，女生住破旧的平房和楼房一楼，男生住有锁的四层楼房，这样安排据说是为了防止男生爬围墙跑出去。南方春季潮湿，楼房相对应的更加舒适一点。洗澡间在楼房的后头，两间平房，左边是男生洗澡处，右边是女生洗澡处，我很少看到女生去洗澡，她们说洗完澡会被男生看，我没有守过寝，我不清楚。有时候下晚自习能看到零星女生洗澡。大部分是不洗的，热水不光要钱，还得用热水瓶打，人很多，需要排队，洗澡是件麻烦的事，所以很多学生会选择夏天一周洗两三次，冬天不在学校洗。每到夏天教室里总是充斥着复杂的味道。

9月10日，教师节。那个时候这种节日，教师的福利完全靠学校的收益，乡镇中学没有别的收入，只能靠食堂。但食堂是校长所有，所以，我们的福利也就靠校长的心情。可是，没有哪位领导愿意分自己的钱给下属，面子却要过得去，于是，学校决定请大家伙儿吃饭。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有些老教师住在城里，知道学校的招数，不来。来的都是住校的老师还有实习老师，我们第一次，就去了。结果那天，吃的菜是学生经常吃的水煮菜，额外再炒点辣椒菜和荤菜，吃的饭里面有很多虫。开始我没有看见，打了一碗，旁边的老教师，砸吧嘴：“学生吃的东西也给老师吃，学校每个月收了学生那么多新米，还用这种陈米打发我们，这个校长真他妈不是人。”米饭吃到嘴里，非常的烂，没有嚼劲，新米陈米我是分不清，可我听了她的话，仔细看了下铁盘里的饭，确实被人挑出了很多白色的虫子，菜也不好吃，我没有吃多少就下席了。开了五桌，没有坐满，吃完大家就走了，有从城里支教的老师打了饭回去吃。

学校的教师宿舍是周转房，不属于老师所有，你在这里工作可以一直住，但你退休了就得把房子还回去。2011年，不知是什么风，流行借调和支教。城里的老师下乡， 乡下的老师找关系进城被借调。被安排下乡的老师一般是刚考上的年轻教师，但是从乡下去城里，你得有一定的能力或者有关系。当时有两个从七中来支教的老师，没有地方住，被安排住到被借调走的老师房里。教师宿舍是套房，所以，原来老师房间不动，锁着。客厅和另一间房可以住两位老师，大家伙就这么凑合着住。我不是正式的，没地方住，住爸爸的单位宿舍里。

第一次当老师是很让人激动的事，我被安排教副科历史和地理。我的同学教语文，她姓唐，暂且称为糖糖。我们俩都不是班主任，相对来说，很闲。学校每周五下午3.00开会，学生上完第二节课离校之后，开完会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每次会议的内容都让人听不懂，和我们没关系的事，不听也罢。会不经常开，一个月大概有一次，记得有次雷雨天，我们坐在室内，看着窗外天色昏暗，雷声轰鸣，闪电不要脸似的到处现，暴雨降临。那天晚上，把附近粮管所的地磅都劈坏了。第一次会议一般都要决定要开展教研活动，每所学校都要的，老教师们烦死这种无聊的教研了，教研意味着要上公开课，在学校上公开课没有任何奖励，于是大家就决定让新老师上，能混过去就混，反正该有的职称都有了，不在乎。我们实习生被安排上公开课了。

上公开课是不爱表演老师的噩梦 ，是社恐老师的死期，是新手老师的癫狂日。一般来说是开学的第二周就要开始命运的轮动了，我和糖糖分别承包了生地组和语文组的第一场公开课。每个教研组的风格是不一样的，总的来说，语文组会更严厉一些。生地组那个时候是副科，没有教学压力，所以大家都心慈手软，不会认真听，我讲的很不好，大家伙也就是说，老师讲的太多了，要让学生多发表一些意见或想法，大家嘻嘻哈哈的就这么过去了。学校规定每位老师需要听够12节课，专门为我们发了一本薄薄的本子，够写20节课时的，教师没有那么喜欢浪费时间听别人的废话课，也知道大家的水平怎么样，所以大家普遍的做法就是抄教案，写点意见，再根据课表，填好时间和老师名称，一般两、三节课的时间可以完成一个学期的任务。大家习以为常，没人认为有什么不妥。虽然我不是语文组的，考虑到我以后还是要以教授语文为生，所以我去听了一回糖糖讲的语文公开课。

上公开课有专门的教室，那里配备着那个时候比较先进的，唯一一台多媒体，说是多媒体，其实就是一台电脑、一台投影仪加上一个大屏幕，投影效果现在看，很模糊。放2011年，效果也是很模糊的，但这就是大家表演的舞台，必须先进。先让学生拿好书进去坐好，学生看到后排坐了那么多的老师，自己也会相对自觉一点，保持安静。差生虽然安静，但不代表他会认真的听。糖糖的公开课，坐前排的两位男生打起来了，旁边的听课老师用眼神杀了一遍，但是这两位男生压根就不往这边看，照打不误，糖糖正上着课，看着这一幕，内心极度慌张，也陷入了两难，是无视他们打架，还是停下来制止？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一位男生已经被打下凳子，摔倒在地。旁边的教研组长站起来制止他们。糖糖只能停下来说了两句，让男生重新坐好，接着讲。于是大家就像无事人一样，又认真的表演起来，老师讲的投入，学生听得认真。上完公开课，评课时，大家就有了话题，两个男生课堂打架，成了大家评论重点，意外的救了糖糖，没被批判的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语文这个学科太接近生活了，每位老师都可以讲很多点的问题，不管哪位老师上公开课，必须得说出他们的缺点，这才是你认真思考的证明，你说不出，意味着你没实力，实际上好不好，没有固定的标准，现在来看，大家大部分都在胡说八道，但是对于新老师来说，那真是天塌下来了。

上公开课前很焦虑，上完后又很难过。总之，公开课就是折磨老师的存在，你要说有多提高老师的水平，获得多大的提升，那真是没有，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东西，可能也是某位前领导产物吧。就像是教育局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师范专业一样。

平时的上课，每位老师是12节，加教研两节，周五开会一节，早读两或三节（只有语文和英语老师有），晚自习两节，总课时17节，不多也不少，有时间备课，有时间思考，转悠。现在有晚延，让时间加长了，有的小学还要守午休，一周最起码23节。别小看这5节课，好像上班时间就是200分钟，实际上，付出的精力更多了，因为没有哪位老师可以不备课就去讲课的，加上改作业，白天排的满满的，晚上下班回去，做不了什么。外界总是认为不就是多几节课吗，那不是几节课，是使老师基本上没有了思考时间，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没有思考，意味着不会有进步，没有进步，学生也不会有大进步的。这就是为什么原来出了那么多种类型的名师，现在好像没有了，有的只是对过去名师的效仿，或者以会考试为主的教师，教师的本质在逐渐改变。

每个班都是由好生差生普通生构成，决定一个班的好坏就在于好生的多少，提高好生的比例，是每位老师需要学习的，这是老师的常识。读大学时，我认真拜读过一位很久以前的教育家所写的书籍，直到现在，他依然是教师入职考试的考点之一。我很难想象，这位外国教育家提出的观点已经将近一百年了，这是不是就是说我们的教育观念还停留在一百年前，根本就没有变化，换种说法，我们落实的教育理念是非常落伍的，它和现在的学生是不匹配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它一直被提出来，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连一百年前提出的观点都没有办法去实现，所以它才成为一年又一年的考点呢？

教育在筛选学生，它把好生和坏生区分开来，给好生优秀的资源，给坏生自生自灭，普通生在录取率低的时候，就是争抢填补好生与坏生之间的区域，唯一的方法就是考试。不管有多少当年从农门跳龙门成功的领导们，说这是一条多么公正的路，都无法掩盖，没有成功的大多数人群，黯淡晦涩的人生，他们没有从教育中获得任何的心理及技能的变化，只能慢慢的适应社会，成为社会人。应试考试是变态的，它不应当称为一个学生的全部，老师也不应该围绕它转，它只是领导量化考核的方式。

农村的孩子勤快，差生能干活。是很多人的想法，实际上不对，勤快的，干活好的都是好生。好生不光成绩好，做事能力更好，城里的学生比农村的更勤快。我们开始也是抱着旧有观念去管理学生，吃了大亏。差生不光学习差，自控能力也差。现在来看过去，新手期，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当时是很厌烦这些刺头，要成绩没成绩，除了惹事就不会干别的事了。还有一种差生就是智障，是真的智力有障碍。为了追生儿子，或者是父母智力低下，为了有人能够照顾他们，强迫这些智力低下的人成为父母，生下的孩子一般来说，傻子概率很大。这恐怕也是民生制度不够健全的缘故，农村的这些智力低下的人，他们活着真的不像人，像牲口，到时间就要繁育，生完后等孩子长大。虽然中国没有禁止过这种情况，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中国制度的优越性，以人为本，让弱者也能生育，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人的大多数孩子会痛苦一生，受尽歧视与侮辱。特别是女生，一旦生理期来临就是灾难的开始。

每个年级都有这样的人，每个这样的人，差不多都出生贫困。现在社会都在讲人生来平等，实际上是不平等的，智力都不平等，人生怎么平等呢？学校有个卖棺材的孩子，可能有点傻，但是因为是儿子，家里对他倒是有应必求，营养好，发育就早，他会呈现出对女性的热爱，这也成为男生们取笑的点，说他家因为做棺材，所以遭了报应，生傻子。说他骚气十足。实际上是因为妈妈跑了吗，没人照看，长期不洗澡，身体散发的异味。现代社会都在说，孩子们都是天真的。孩子的坏会真实的展现在你面前吗？孩子们真的是天真无邪的吗？他们对于有智力障碍的学生，那可是真的残忍，特别是男孩子们，围着闹，追着骂。逼得傻子们动手反击，被打哭了，又向班主任告状，说傻子打了他。打架就是这样，谁先动手谁的错，挨打被骂的还是傻子们。真是狡猾的孩子们啊！我不相信学生的话，至少他们的话有一半是假的。

教师们的八卦

本地有句话，十个老师九个抠，嫁人不要嫁老师。老师都是抠门的，实际上，男老师确实都很抠门、算计。不说百分之九十，也有百分之百，只有那些当校长的才会大方点，也就一点。说实在的，还是因为待遇过低导致的，当时十年教龄的老师，一个月工资才1500多。很多人都说老师有钱，其实是因为有些老师有副业，女老师嫁的好呈现出来的假象，大部分就是抠抠搜搜的度日，这才是常态。

2011年计划生育还在，有位姓彭的老师，原来是位副校长，老婆也是老师，为了生儿子，又生了一个，受了处分。但是因为有教育局的关系，上下打点了一下，本来要开除的，变成降级处理，没有开除工作，到我实习的学校担任一位普通的老师，两个孩子负担重，他就买了一辆五菱宏光，带学校的老师上下班，当然是有偿的。得的钱不多，但是足以承担车子的花费，周末时间也会承接幼儿园的业务，挣外快，即使这样，他依然觉得很知足，毕竟有儿子了。坐他的车，收钱时，他不说钱，说米，请大家交一下米。挺文雅的说法。我不喜欢这样的老师，后来就再也没有坐过他的车了。

马老师是体育老师，长得高高大大的，不好看，四十多岁，一位女老师，老公是个开摩的的，这是一位英语老师告诉我的。老是记得，有次我看到副校长的儿子，我问她，你认识他吗？她很奇怪的看着我说，当然认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嫁一个开摩的的男人，好像有点斯文落地的感觉，但是就是这么的存在着。

谢老师是教计算机的，农村中学一般很少配计算机课，但他教。听说他原来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后来生意不行，想回来，就把自己网吧的那些机子捐给学校，价值四、五万，四十多台机子。学校同意他回来教书，回来后他一直待在微机房，和他捐的机子整天在一块。

晏老师是下乡支教老师，矮个，戴眼镜，精精瘦瘦的，新参加工作不久，是当地乡镇人。平时很少和他沟通。快国庆时，茶油籽下来了，他想让学生帮他摘，他愿意负担午饭。不过没有行动，怕学生出安全问题。国庆过后净听到他的惋惜声，诶，今年茶籽不当年，能卖个好价钱，就是找不到人摘，有人摘，又能赚个几千块。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是，支教不到一年时间，把老婆给娶了。说起他老婆，姓袁，很胖，长得也不好看，是位代课老师，早我一年来这个学校代课，去年没考上今年继续代课，因从小生活在农村对学生挺苛刻的。两三个月的功夫，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好上了。到下学期，国家整治吃空饷，原来停薪留职的老师也都回来了，岗位满了，不需要那么多代课老师，她便被辞退了。那时她已经怀孕了，还是住在学校，和晏老师住一起，后面经常看到晏老师打饭回去吃。老师们背后偷偷讨论，过不久，他们就得结婚了。小晏真厉害，不知省了多少彩礼钱。我们这个地方彩礼要的不是很高，但还是要的。

马老师也是下乡支教老师，和晏老师同一个学校的，外市人。她和老公是异地，平时和家公家婆在城里租房住，人长得小小的，有点娇气，平时接触不多。有一次在菜市场碰到了她，她还和我打了招呼，我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教务处主任彭主任，开了家书店，就在学校外面。一开学就拉着自家的教参来学校卖，先用后受款。每卖一本书，老师可以得五块钱的回扣。基本是每位学生都被买了，但是也有倒霉的时候，就是，差生拿了书，他不读了，辍学了，书钱就得班主任去追讨了。有一回，他问我，地理历史书你不买点？我说，又不考试，买的干嘛？他直直地看着我，买了总有好处嘛！你考虑下。我不屑的这点钱，就没有和学生说，后来他也没有找过我。下学期，教育局发通知，不许强迫买教参，校长开会特意说了这件事，他没当回事，还是按照人头直接发下去了。隔了没几天，有些班主任怕事，把事情和校长说了，学校又不大，有点什么事，也瞒不住，校长找到彭主任，让他把书给收回去。彭主任耍赖说，有些书已经写名字了，退不了，那些没写名字的才能退。折腾了好几天，才磨磨蹭蹭的把一些书拿回去了。但那时已经大部分人都写了名字，没法退。再往后就没直接发书了，他看到校长来硬的，也就没有这么做了。倒是瘸腿的李老师，看到卖书是门生意，又偷偷的搞起来了，两个人反而成了竞争关系。这所学校一共才六百多名学生，能有多大的肉，值当冒这个险去做？不过当时，是真的疯狂。后来彭主任直接找学生补习，赚额外的钱。

学校还有一个忌讳，是一位物理老师的。他强奸了一名女生，导致女生在学校厕所自杀身亡。后来抓起来判了十几年刑，前两年已经放出来了。听说老师长得不咋样，看到好看点的女生，就以快中考好好学习，你的物理成绩差为由，让女生家长同意补课，有天晚上先是摸，后来就那个了。他恐怕也没想到这个女生这么烈，直接上吊到学校的厕所里，闹出了人命。这样的故事还有多少，大家都不记得了，岁月就像风一样，吹过去就过去了，生命就是风里的灰，对灰来说很重要，风可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