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本来就会打鸣
很多事情都没有一个解释。我是说,在我直白地或者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些人一些问题后,问题的答案仍然捉迷藏般不肯现身。 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在那个岩洞般昏暗的楼道里,我问父亲,鸡为什么会打鸣,他回答我,鸡本来就会打鸣。我想,一些东西就是这么代代延续了下来,父亲或许曾问过祖父,您为什么要每天去山沟里担水,为什么不能在旁边池塘里担水,而祖父说,因为人就得在山沟里担水,大家都在山沟里担水。这种貌似回答了却根本什么也没回答的回答,教会了一代人面对下一代人有所疑问时应该做出的答复。只是我仍然不懂鸡为什么会打鸣。我暗暗设想,如果祖父在面对父亲的疑问时,大胆承认自己的无知,那么我可能就已经知道鸡为什么会打鸣了,当然,也可能不知道,但如果说父亲也承认了自己的无知,那么或许我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无所谓,我如今根本已经不会再去好奇鸡打鸣的原因了,即使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令我这般语无伦次又喋喋不休的是,我发现这个世界和那个昏暗楼道里的父亲是那么相像,有时候使你莫名其妙,但你又找不到缘由,或者说是它根本没打算给你缘由。如果世界有躯体,那么疑问就是它的皮肤。你放眼所向,几乎哪都是疑问,路边的商铺的玻璃橱窗上为什么粘着气球,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的话,那么气球为什么粘在上面而不是下面,为什么有只臭虫停在气球下方,却不是上方或者左右。为什么后背突然痒了一下,一分钟前却不痒。你肯定要说我是个神经病了,但是,你说的其实没错,但我不准备去医院,原因很简单,因为我除了看上去有点神经病以外,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正常吃饭睡觉交谈保持微笑,我不会大喊大闹,或者突然冲向路边的婴儿车。所以,说我神经有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接着说,当我提起什么疑问的时候,我发现提问本身会不断分裂疑问,就像某个人明明独身生活了几十年,却突然生了一个孩子般不可思议。今晚去哪里?疑问不断产生疑问,整个世界在远处看上去,就好像由黑压压的问号组成一般,问号的拥挤程度,甚至比一片糖上的蚂蚁还要多,简直恐怖,让人汗毛直竖,心悸不止。 而我很清楚,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疑问本身,因为我之前说过,疑问会分裂出另外一个疑问。我讲个故事,可能会比较让人明白。一个人0岁出生,7岁的时候,他7岁了,他开始上小学,19岁的时候,他19岁了,他高中毕业,23岁的时候,他23岁了,他大学毕业,30岁的时候,他30岁了,他和老婆去生了一个孩子,50岁的时候,他50岁了,他性欲衰减,近乎阳痿,70岁的时候,他70岁了,他觉得自己活够了,但却一顿不少地吃着各种药片,73岁的时候,他73岁了,他突然死了,他自己都不可思议,死亡的前两秒,他还想到高兴的事。故事讲完了,近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他零岁的时候出生?而不是十岁的时候出生?为什么他七岁的时候上学,而不是30岁的时候上学,为什么他找了一个女人做老婆?为什么他只有十根手指,而按照概率来说,他确实有一定的几率长11或12根手指。为什么他自小患有肠炎,而不是一只貔貅。为什么他喜欢黑色而不是其他随便什么颜色?为什么他在下午7点31分出生,而不是7点28分。你看,这么多问题,而我们还可以让问题成倍地增长。但奇怪的是,我连为什么我会提出这么多问题也不知道,这本身又是一个问题。有人会很简单地回答我:你是神经病呗。是,就算我是神经病吧,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就算我确实是神经有点毛病,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问题本身还是问题。 疑问像夏日傍晚臭水河边的蚊子一样密集,一样烦人,一样叫人心慌意乱。每当我放任大脑不管,给它自由,就会有这般光景,问号不断繁衍直到快要从眼眶,耳朵,鼻子里漏出来,让人头痛欲裂,让人太阳穴鼓胀,让人胸闷气短。这时候只要我告诉自己:因为鸡本身就会打鸣,世界就会骤然安静,所有那些问号忽然烟消云散,像早晨冰凉的树林,一缕阳光被分成好多份,印在厚厚的落叶上,几只鸟发出单调的叫声。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那顶肉实鲜红的鸡冠抖动,彩虹般的尾巴闪烁光芒,凶狠自傲的眼神仰天而视,随着一声震动神经的鸣叫,那些问号会像众鸟一样,穿越黑洞一般的隧道,重新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