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サーカスから来た執達吏 夕木春央 第六章
翻译: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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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屋顶上的曲艺师
一
已近黄昏时分。
此处是神奈川山中。风吹得人脚发抖。我和百合子站在箕岛伯爵建造的秘密宅邸的屋顶上。
低头看去,外面的院子里站了将近二十人。寻宝之人都聚集于此。长谷部家有子爵、长子、三子以及佣人。和他们一起乘车过来的父亲也在场。
箕岛家比长谷部家来得稍晚,是箕岛伯爵和他的手下,还有大姐纪子。两家人像阵前对峙一样面对面,注意着屋顶上的我们,形成了一个八字阵形。
箕岛伯爵一伙满脸焦躁,长谷部家的人则困惑而警惕着。不止他们,连我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非常顺利。”
屋顶上的百合子冲我笑了笑。
他们是百合子叫来的。她通过晴海先生向长谷部家指定了地点和时间,让他们带着我父亲一起来。
而且,百合子还把箕岛家的人都召集到了这里。有人把他们叫到一个本该对外绝密场所,他们就不能不来了。
伯爵的一个手下大声提高了嗓门:
“喂!你们想干什么?擅闯他人土地,知道这是哪里吗?”
“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百合子像玩玩具一样,右手握着甩刀,左手握着半月刀。
长谷部子爵叫道:
“有人让我来这里见证揭露箕岛先生的恶行,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吗?我想让你看看,箕岛先生做了什么坏事!”
底下的人都紧张起来。
箕岛伯爵的手下中有一位手持猎枪的老人。百合子用半月刀的刀尖指向猎枪枪口。
“喂!就算瞄准了我,也不可能开枪。伯爵先生,对吧?”
“对——对啊!旁边的是我女儿!万一误伤就麻烦了。”
父亲第一次开口。
箕岛伯爵瞪着我们。他还不开口。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直接向老人打了个手势,让他放下枪口。
我看了看身后,他们的对面,中庭里的小屋一片寂静。天太黑了,隔着铁窗格什么也看不清。
芳久先生应该能看到我们的背影。吵嚷声当然也传到了小屋,但他屏住呼吸,似乎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就像刚才说的,这场对峙是由百合子安排的。
我们从牧场跑出来,刚爬上宅邸屋顶,看守就听到动静,跑出院子,用枪口指着百合子。
与此同时,长谷部一家也开着三辆汽车赶来了。就这样,他们看到了用猎枪指着屋顶上少女的老人。这样一来,看守也分不出人手赶走长谷部一家了。然后,箕岛伯爵等人也赶了过来,完成了阵形。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百合子爬上了屋顶。不过,这场戏可是既可怕又危险呀。如果时机出了差错,百合子、芳久先生或是我会死吗?
百合子在倾斜的屋顶上来来回回,蹦蹦跳跳,仔细端详着观众们。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未经彩排就被推上舞台的曲艺师。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怯懦地蜷缩在屋顶上。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必须堂堂正正地站在百合子身边。
“箕岛伯爵的恶行是什么?告诉我吧!”
长谷部家的长子隆一郎说道。从充满怀疑的眼神来看,他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混进过游园会。
“嗯!会告诉你们的。伯爵先生,可以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告知诸位了。不然事情就没法谈了,对吧?”
百合子厚脸皮地对伯爵说道。
百合子的目的是要将箕岛伯爵的阴谋公之于众。但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伯爵自暴自弃了怎么办?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拉开这个充满敌意的舞台的帷幕,救出芳久吗?真没想到,在寻找财宝的最后阶段,会出现这种侦探小说结尾般的一幕。
看来谜底就要揭晓了。百合子做了一个杂耍的姿势,开始了她的叙述。
二
“这个嘛!首先要说的是绢川子爵。箕岛先生和长谷部先生都想要得到子爵的宝藏,所以得从这件事说起。
“大家知道吧,明治四十四年,绢川子爵担心失窃,就把宝物藏到了什么地方。你们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我连明治末期自己在哪里干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接下来的这件事直到最近都没有人知道吧?那年十月,小偷潜入子爵的别墅,宝物就像变戏法似的不翼而飞了。你们怎么看?”
我想起小偷㭴田说过的话。
㭴田和织原瑛广在雨后的夜晚,闯入青梅的别墅。据说他们多次确认别墅无人。然后,为了撬开保管财宝的房间,弄坏了工具。
为了去拿工具,两人离开别墅两个多小时。其间完全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然而,他们回来时,财宝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谷部隆一郎怒吼道:
“你知道真相?财宝为什么会消失?”
“嗯!我知道。”
长谷部家的人都是通过㭴田知道这件事的。
“那么,是谁干的,怎么干的?果然是绢川子爵策划的吗?”
“对!正是绢川子爵策划的。我想执行者也是子爵。但是没有证据,说不定是别人。
“不过,反正大家都死了,那种事无所谓。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把宝物藏起来呢?这件事和箕岛伯爵的阴谋有关。”
从刚才开始,百合子就不断暗示箕岛伯爵的秘密。
而且她说得好像这个秘密不仅仅是把鬼怒川家的幸存者关起来那么简单?伯爵做了我不知道的恶事吗?
“箕岛先生应该知道绢川子爵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应该不知道财宝是怎么消失的吧?怎么样?”
一直沉默的箕岛伯爵吼道。
“不要随便跟我说话!你把肮脏的脑袋伸了进来,把所有东西都搅得一团和气。你自己说吧,我只听你说话!”
“嗯,我会自己说的。那我就先说明绢川子爵是怎么做的吧。
长谷部先生,你知道明治四十四年,小偷们潜入别墅时失败了吗?”
隆一郎回答。
“我听说了!听说织原瑛广杀了别墅的看守!”
“对,瑛广说他为了抓住逃跑的看守,不小心杀了人。
“然后,他把尸体藏在汽车里,到森林里去查看现场是否留下了证据。然后他去了别墅。
“我想绢川子爵一定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别墅里进了贼。子爵是个非常神经质的人吧?那天绢川一家都在东京市内,他突然很担心无人的别墅,所以就来到了附近。然后,子爵就发现看守被杀了。”
上次去别墅的时候,百合子就指出了这种可能性。
“等一下!那么,你是说绢川子爵只是心绪不宁而来到别墅,却偶然发现有小偷吗?”
“对。”
“绢川子爵在来到别墅之前,不知道有小偷进来吗?也就是说,子爵在来到别墅的时候,就决定了防止财宝被盗的计划吗?”
“嗯,没错。”
隆一郎很惊讶。
“这真的可能吗?他是走到附近,才突然发现自己雇用的看守被杀了吧?在这种紧要关头,怎么可能构思出让财宝消失的大戏法呢?”
“得反过来想。如果子爵事先就知道小偷会来,就没必要施展什么戏法了。因为他来到附近才突然发现有小偷,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
“什么意思?”
我和其他人都不明白百合子在说什么。看到这样,百合子天真地笑了。
“我就告诉你们,绢川子爵发现小偷后,是怎么让财宝从无人进出的别墅里消失的。
“晚上十点左右。在雨后的山林中,子爵发现自己别墅的看守被杀,被人从森林深处抬了出来。他从远处观察,看到看守的尸体被塞进麻袋,装上了汽车。结束后,凶手就去森林里寻找遗留痕迹了。
“子爵趁此机会取出汽车上看守的尸体,脱下衣服,把裸体的看守藏在草丛里。然后穿上脱下来的衣服,套上麻袋,钻进汽车后座,摆成跟尸体一样的姿势。”
大家都被百合子的话惊呆了。
“等等,绢川子爵决定假装尸体上车,而不是报警?”
“对。”
“为什么?传家宝都被盗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待会儿再告诉你们。首先,绢川子爵是怎么做的呢?他躲在汽车里之后,小偷们就回来了。然后,在没有发现尸体被子爵换掉的情况下,他们开车沿着唯一的那条路来到了别墅前。
“到了别墅,小偷们下了车,走到大门旁。
“然后,他们决定在入侵之前,先在别墅周围转一圈,确认一下情况。说不定里面有人。
“等小偷们走了,绢川子爵就下车,到大门前去。门上竖着一根小树枝,千万别忘了把它拔下来。
“然后,子爵打开大门进入别墅。因为是自己的别墅,他当然有钥匙。
“进去之后,子爵悄悄地走到佣人房,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他偷偷潜入房间,瞅准酣睡的另一个看守,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又搞出了一具尸体。”
“他杀了人?”
有人问道。
“小偷进来时,绢川子爵正在杀害自己别墅的看守?”
“对!别墅里有第二个看守,正如小偷们担心的一样,里面有人。
“杀完人之后,子爵扛着尸体走出大门,将门前的小树枝恢复原状,然后回到车上,把看守的尸体装进麻袋,放在后座。
“说不定当时子爵又把尸体衣服换了一次。不过,如果瑛广杀死的看和子爵杀死的看守穿的衣服一样的话,就不用特意去换了。不知道是哪种情况。
“好了,小偷们要绕别墅一圈才回到门口。斜坡很难走,两人绕着别墅走得很小心,所以绢川子爵有足够的时间杀人。而且当时风很大,应该没人注意到什么响动。
“小偷们回到大门时,小树枝还立在那里,真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会有另一个凶手进出。然后他们撬开大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有没有人躲藏,这时当然没有人啦。所以他们一开始就以为别墅里没人。
“小偷们放心了,开始着手打开一楼的藏宝室。这时,子爵从车里面出来,进入别墅,躲在二楼。
“就在子爵静观其变时,幸运的是开锁工具坏了,小偷们不得不去重新拿一副。
“小偷们返回汽车准备回镇子上时,检查过后座的尸体。不过他们当然没有发现尸体被掉包。瑛广抛尸时,应该也没想过这种事吧?”
瑛广先生大概是惊慌失措,而且是在黑暗的森林中杀死的、此前从未见过的看守,尸体就算换成了别人,他也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本不可能发生的。服装一样就更不用说了。
在侦探小说中,有的凶手会制造出无法出入犯罪现场的假象,其实正好相反。凶手已经实施了谋杀,因此才能使出这一招。
“大家都知道吗?明治四十四年十月,发现看守遇害后,报纸上报道说另一个看守就不知所踪了。”
没错。这篇报道我在上野图书馆查到过了。
箕岛伯爵一伙和长谷部家的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都隐约流露出同意百合子的样子。追寻财宝的他们,大概也和我们一样也在查报纸吧。
百合子继续说。
“总之,这样绢川子爵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墅了,剩下的就只有让宝物消失了。”
“只剩下让财宝消失?怎么做到的?这才是最困难的部分吧?难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吗?”
隆一郎说得很有道理。
“并非如此哦。这事绢川子爵干起来可简单了。
“一等小偷回镇上,子爵就打开藏宝室。然后,他把宝物全部从房间里搬出来。应该还是装在像麻袋那样结实的袋子里吧。他把大瓮打碎,用锯子把木佛像锯断。
“然后,子爵一鼓作气,把所有的宝物从窗户扔到了别墅后面的河里。喏!这样一来,宝物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所有人都被百合子说出的真相惊到了。
让自己替换尸体,藏进小偷的汽车。小偷们在搜查别墅周围时进入屋内,杀害另一名看守,并再次调换尸体。这次,是把尸体替换自己,装上汽车。然后,趁小偷们不在的时候,把财宝全部扔进了河里。——这就是绢川子爵干的事。
隆一郎反驳道:
“一派胡言!故意躲在小偷的汽车里,杀了自己别墅的看守,然后把所有财宝都扔到河里去,这也太奇怪了吧?绢川子爵神志不清了吗?”
“他没有神志不清。当然,他居然杀了人,也能说是有点神志不清了。不过,绢川子爵却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合理的。”
“这种行为怎么合理了?”
“可以这么想。绢川子爵要保护的不是宝物,他要保护的是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在图书馆里,百合子说过这样的话。为了保守秘密,对绢川子爵来说,看守反而成了阻碍。
“关于宝物,绢川子爵有一个大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只要把子爵杀死别墅看守,把宝物扔进河里的事实和其他几件事结合起来就知道了。
“第一,子爵在事件发生的一年前,在青梅的别墅里遇到了一位名叫理查德·罗克威尔的英国钟表商人。这件事谁知道?鞠子在报纸上发现了。”
回答的是长谷部子爵。
“明治末期?我记得罗克威尔访日时与绢川子爵面谈的事。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
“是啊!没人知道这件事。子爵应该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为何会有此次会面。重要的是,报纸上说罗克威尔是个有名的古董收藏家。
“还有一点必须考虑的是,子爵在明治四十四年的事件发生后,四处宣扬他藏了宝物。
“如果宝物那么重要的话,这种事还是保密比较好吧?可是,明明没人问,却四处说自己藏了传家宝,还编了密码,张贴告示似的喋喋不休,很奇怪吧。”
长谷部子爵回答道:
“绢川子爵对自己隐藏手法很有自信吧?我以为他是想炫耀一下。”
“对,大家都这么想,但不是这样。
“好!我想问一下,在座的各位都在寻宝吧?不过,大家想要的应该不是漂亮的挂轴或精致的古钟吧。不,你们想要的是钱。不是吗?”
百合子的话有着不可思议的稚嫩和开朗,即使是挖苦,听着也不那么挖苦了。
庭院里聚集了很多身份高贵的人,百合子的天真烂漫似乎让他们很不舒服。当然,大家都是为了钱才想要得到子爵的财宝。
“不用害羞!大家都是这样的。绢川子爵自己也是这样。
“对了,鞠子!我问你,如果你有一件非常贵重的传家宝,你会轻易拿它去换钱吗?”
百合子突然用半月刀指了指我。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了让院子里的人也能听清楚,我认真地回答道:
“——不,没那么容易。传家宝象征着家族名誉,如果舍弃的话,会对不起祖先,而且世人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那个家族已经没落了。”
我回答着,回头正好对上父亲的视线。父亲正关切地看着女儿上演的闹剧。
我们不得不卖房时,家境非常悲惨。而当执达吏百合子闯入宅邸时,父亲害怕被人追债,用一种笨拙的方式试图保护那些微薄的传家宝。
“是啊。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会同意这一点。那么,让我们来考虑一下绢川子爵的心情吧。
子爵拥有价值超百万的宝物。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有一百万。他引以为豪的宝物,是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就像鞠子说的,要是把房子卖了,会有损她家的名誉。”
近来,华族在手头拮据时出售传家宝已是寻常的事,但在明治末期,还没有那么盛行,卖掉价值百万的传家宝,一定会引起世人注意。
“即使是价值百万的宝物,如果小心保管,防止损坏,还要担心被盗,那就只是个累赘而已。而且,即使想出手也很难卖。对子爵来说,宝物就是负担。
“正当他这么想时,从英国来了个喜欢古董的大富翁,名叫罗克威尔。
“那么,讲到这里,应该可以想象绢川子爵是怎么做的了吧?这是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宝物换成金钱的绝好机会。在日本卖的话,不管怎样都会谣传成子爵把宝物卖掉了,但如果是外国人的话就没问题了。而且对方是大富翁,多少钱都给得起。这种好事可不常有啊。”
“那就是说,是这样?”
隆一郎提高了嗓门。
“明治四十四年,小偷进入别墅时,绢川子爵就已经把财宝卖掉,换成钱了吗?”
“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藏在别墅房间里的财宝呢?”
“当然是假的!子爵把赝品放在在房间里,以免客人起疑心。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做工精致的赝品。
“那么,让我们再回想一下绢川子爵的所作所为。
“子爵发现了杀了看守的小偷想要闯入别墅。你们知道当时子爵最害怕什么吗?
“绢川子爵最害怕的是被人发现他瞒着别人偷偷卖掉了珍宝。这种事一旦公诸于众,绢川家的名誉就会就会毁于一旦。”
对子爵来说,卖出财宝固然重要,但为了不让世人知晓,这种权宜之计无疑是他最大的耻辱。
“可是,小偷随时都会闯进别墅,而别墅里还有一个看守。
“别墅的看守肯定知道宝物是假的。他和罗克威尔先生是在别墅里交易的。
所以,如果看守和小偷撞上,小偷们可能会审问看守者,让他吐露秘密。”
“绢川子爵抢先小偷一步,堵住了看守的嘴?”
“是的,只要看守还活着,子爵就会担心秘密会不会泄露出去,所以才决定干脆杀了他。
“多亏用那具尸体代替自己,子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别墅。于是,他静观小偷们的行动,结果他们正巧把工具弄坏了。趁两人不在的时候,他把宝物赝品也处理掉了。
“当然,善后工作一定要做得不留痕迹。要是有痕迹,就会被小偷盯上的。
“他把赝品扔到河里之后,就一直在别墅里等小偷们回来。等小偷们回来后,他再悄悄溜出去,躲在汽车后面。
“两人看到没有宝物,吓了一跳,从别墅跑出来,子爵又回到别墅中。只要小偷们逃跑,戏法就成功了。然后就只有把剩下的一具看守尸体藏起来,仅此而已。
“绢川子爵吹嘘自己把宝物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现在你们明白了吧?那是为了让人觉得自己还拥有已经不属于绢川家的宝物。就算别墅的藏宝室空了也不会被怀疑。
“我想子爵之所以煞费苦心地把赝品放在别墅里一年多,是因为如果克罗威尔先生来访之后宝藏消失了,世人就会怀疑他卖掉了宝藏。
“对!这就是绢川子爵的做法!这样一来,宝物都换成了钱,他却不用放弃拥有宝物时的名誉。这就是子爵的目的。”
下面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肯定了百合子的推理。他们了解绢川子爵人品,只能接受这个真相。
长谷部子爵垂头丧气道:
“这么说,绢川家原本就没有秘密财产吗?花了这么大力气,连隆二郎都死了——”
我也感到一阵空虚。
但是百合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的,是有秘宝的。否则,绢川子爵不可能编出那么复杂的密码。而且,长谷部隆二郎先生一定正确解开了密码。正因为解开了,所以他才会死亡。”
“什么?”
百合子突然触及到事件的核心,长谷部一族一阵骚动。
“隆二郎?你怎么知道?”
“按顺序想想就知道了。那么,我接下来就告诉你们,绢川子爵到底把什么东西藏在了哪里。”
三
“绢川子爵卖了宝物,得了这一百万。可是,这笔钱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被人知道了,别人肯定就能发现他卖了宝物。就算把钱存到银行里,也有可能会泄露出去。
“子爵最害怕这一点,就像他告诉大家的那样,制做了密码,把钱而不是宝物藏了起来。放在自己家里也不放心。实际上,别墅里确实进了小偷。
“钱更容易藏。如果换成一百日元纸币或一百美元纸币的话,就不会太重了。”
隆一郎问道:
“那么,只是美术品变成现金,就能解释绢川子爵的话了吗?解开那个密码,就能找到现金的埋藏之处吗?”
“嗯,没错。要想拿到一百万,还是得解开密码。
“长谷部先生为此遇到过很多麻烦吧。不过现在没事了!就在刚才,鞠子解开了密码!所以你不用再烦恼了。
“来吧!鞠子,快告诉大家!该怎么解读密码呢?”
“啊?”
我糊涂了。不是要比抢先其他人拿到秘密财产吗?
“确定要当场告诉他们吗?”
“当然!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就告诉他们吧。”
“真的可以吗?那我就失礼了。”
我把平假名的密码副本扔到院子里。隆一郎捡起飘落的密码副本。
“不太礼貌,对不起。”
我不知道百合子的目的,只得开始解说:
“上面写的那一百字,要对照绢川家别墅的壁纸解读。壁纸是解开密码的关键,长谷部先生知道吗?”
“这么说来,隆二郎确实说过别墅的壁纸什么的——”
隆一郎含糊地说。隆二郎果然没跟家人谈过密码的事。
我解释说,壁纸上有时钟的花纹,可以据此解开了密码。
“然后,这些文字就出来了。”
“可是,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解释才好呢?写的都是些杂乱无章的东西。”
“是啊,意思明白的文字夹杂着无法理解的文字。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读才能知道藏宝地点,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要,ゑ为赤’,然后世‘又,よ为白’这一句。”
“是吗?这部分的意思最不明确——”
“是的,问题是意思不清楚,实际上,‘ゑ’和‘よ’这两个假名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平假名不是都是小圆圈吗?这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汉字‘寶’,只有这个字在平假名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篇密文本身就是地图。
“全文是一百字吧?此外,还有‘以桝量’’‘折角’‘此亦角,勿忘’等文字。
“所谓的以桝量,并不是要用真正的桝来测量,而是指用正方形网格来测量。
“要怎么做呢?把这一百个字变成纵横十字的正方形就行了。“角”这个字就正好出现在右下角和左上角。
“这就是显示藏宝之处的地图。”
就在半天前,我在牧场照顾花都叶的时候,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漫无边际的文字排列,是为了表示坐标。
隆一郎按照我说的,把密文抄在了笔记本上。
“原来如此。如果这是地图,该怎么看呢?”
“是的,‘よ’的圆圈代表绢川家的别墅,那栋别墅是刷了石灰的白色建筑。
还有,‘ゑ’圆圈则是本宅。那是位于赤坂的红砖建筑,在地震中倒塌了。
以这两点为基准,有“寶”字的地方,一定就是子爵藏钱的地方。我想隐藏的地方应该是‘王’字的地方。“寶”的汉字中有一个“王”字吧?密码里说‘贵人身世宝藏有’,应该是这么解释才对。”
要表示未知的地点,至少要有两个已知地点的坐标和目标地点的坐标这三个标记,这样就有了三个坐标。
“我明白了。然后只要把这三个坐标叠加到实际地图上就行。”

“对。”
长谷部家的佣人拿出地图。隆一郎仔细地对照着笔记本和地图。
“当然,这个方法不能完全准确地表示藏宝之处。写字的顺序会有误差,可能跟实际地点有几百米甚至是几公里的误差。
“所以上面才写了要以鸟居为地表找到藏身之处。知道大致位置后,就去附近的鸟居找,从那里往西北方向丈量十六町就行了。”
“嗯,原来如此——”
隆一郎仔细地目测了一番,在地图上做着记号,我屏息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一脸不解地说。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よ’是别墅,‘ゑ’是本宅,‘寳’是藏宝之处吗?从地图上看,藏宝之处正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嗯?”
这里就是藏宝之处?
我回头看着百合子。
百合子露出会心的笑容,表示我的想法完全正确。
“为什么?这里藏着财报?这里——”
这时,箕岛伯爵恶狠狠地冲我和百合子喊道。
“喂!你们说话不小心点,可别后悔啊,知道吧?”
我被他的怒气吓到了。但是百合子却不以为然,催促我继续说。
“然后呢?”
“这里是箕岛伯爵囚禁绢川芳久的秘密宅邸吧?为什么会藏在这里?”
百合子把视线转向中庭,沉吟片刻后说道:
“其实鞠子刚才说错了,箕岛伯爵建造这栋宅邸,并不是为了关住绢川芳久。
“小屋里的不是绢川芳久,而是织原瑛广。这座建筑不是箕岛伯爵建造的,而是瑛广先生让伯爵建造的。是为了等待明治四十四年杀人案的追诉期过。”
四
太阳正好消失在山后,周围变得昏暗,就像一出戏的大幕正要拉开。
没有人说话。长谷部一家无法理解百合子说出的真相。
箕岛伯爵汗流浃背,像是站在煤矿外等待炸药爆炸一样,屏住了呼吸。百合子的话似乎点燃了导火线。
中庭的小屋里也一片寂静。但是,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百合子的话。
我也一时不知所措。里面的那个人-——我们两次偷偷潜入与之交谈的那个人,居然是织原瑛广?
“百合子,怎么回事?织原瑛广不是在地震中死亡的吗?”
“绢川芳久也应该死了。”
“话虽如此——”
我感到一阵眩晕,差点踩到倾斜的屋顶。
“他不是说过,箕岛伯爵是为了解开密码,才绑架囚禁了他吗?”
“那是骗人的,他撒了谎。”
“她不是担心箕岛伯爵找到宝藏后会杀了他吗?”
“那也是假的,都是谎言。”
“——我们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我们不是从他那里得到了解开密码的线索吗?”
“是啊,是他告诉我的。”
百合子同情地说着,回头对着中庭的小屋大声喊道。
“喂,瑛广先生,怎么办?我可以说吗?还是让你自己说比较好?”
他没有立刻回答。
不久,窗边没有出现身影,只有声音传来。
“我不想麻烦了。你来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的声音传到了我和聚集在花园里的人们耳中,像毫无预兆的一声惊雷,又像一头不知名的猛兽在咆哮。
声音的主人真的是那个叫绢川芳久的憔悴男子吗?当时他的低语,充满了的平静达观,而现在我听到的,则是一种宛如临死前的、罪恶被揭露而苦闷的悲鸣。
百合子像八音盒木偶一样转身面向观众。
“那就我来解释吧。箕岛先生,这样一来你没意见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来说明吧。但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所以,如果我说错了,就请瑛广先生和伯爵先生告诉我们吧。
“那么,来说说瑛广先生吧。首先需要大家思考的是,瑛广先生在明治四十四年的事件之后怎么度日呢?”
杀人之后,瑛广会怎样呢?
回想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
“啊!在此之前,我们来做个问卷调查吧。你们当中有谁在地震发生之前就认识织原瑛广的!请举手!”
和往常一样,百合子不学无术,却展示了她奇怪的法语知识(译注:问卷调查一词原文为アンケート,即enquête)。
又不是幼儿园的孩子,没有人会乖乖地举手。——我这么想着,父亲正要伸出右手,看了看周围又缩了回去。
长谷部子爵没有举手,而是回答道: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织原家有个长子,叫瑛广。但是,织原家显然隐瞒了这一事实。我是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父亲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勇气插嘴。
“那么,地震前,有人见过织原瑛广吗?”
这次谁都没有反应。
“是啊,织原瑛广一直是个隐于世间的人。
“这得从明治四十四年事件发生之前说起。瑛广先生有理由被家人当成麻烦。”
我们也从㭴田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瑛广的母亲卷入了一起持刀刑事案件,从那以后,瑛广就不能公开露面了。
“这位瑛广先生犯下了杀人案,他不小心杀死了别墅的看守者。
“织原家肯定很为难吧。因为警察随时都有可能发现瑛广是凶手。”
我插嘴道:
“是这样吗?他留下了很多证据吗?”
“站在瑛广的角度想想吧。当你下决心当小偷时,宝贝却一不留神消失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让宝物消失的人自然会知道你是小偷,不是吗?杀死看守的事也一定会暴露的。”
“啊!你说得对。”
绢川子爵看到了瑛广搬运尸体或着闯入别墅。子爵可能认不出那是织原瑛广,但一定记得他的长相。
“所以说,如果绢川子爵向警方报案的话,瑛广很容易被抓住。绢川子爵也杀了人,所以不会那样做。不过,织原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而且,和他一起作案的小偷也是个问题。小偷也许会说出瑛广杀人的事。”
是同伙㭴田。不过瑛广是计划外杀人,所以很难说他会背叛瑛广,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证据不止这些,案发后,警察在小屋附近发现了一个有指纹的纽扣,让晴海爷爷调查了一下。
喂,瑛广!现场发现的纽扣,一定是你的吧?”
“你说得对!我本以为已经仔细检查了所有遗留物,可回到家后,才发现一个纽扣不见了。”
这次,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很明显,瑛广不再打算隐瞒任何事情。
“哎呀!杀人后留下了这么多证据。该如何处置瑛广,织原家应该考虑了很久。
然后,他们决定最好是这么办。
“把瑛广关在宅中,不让他出去。然后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直到杀人案的追诉期过了,就不用担心警察会抓到他了。
“是吧?瑛广先生。有问题吗?”
“没错,明治四十四年十月以来,家里人就决定把我幽禁在禁闭室里。这是上上之策!我本来就不受家人待见,既然犯了杀人罪,那就只能这么做了。如果我出去,难保不会被抓。
“本就自由受限的我,从此过起了与囚犯无异的生活。不过,也没法抱怨什么。我也不想被警察逮捕。”
我非常理解。当然,织原家不可能让杀人犯出家门。他们想保护自己的名誉。
绢川子爵杀了看守,以掩盖他放弃传家宝的事实,织原家幽禁了长子,这都是体现了名誉对于两家的重要性。
百合子继续说。
“可是,要等杀人案追诉期过可真不容易啊。鞠子,杀人案的追诉期是几年?”
“是——十五年。”
“要一直关在家里十五年,我可实在做不到,就像基督山伯爵一样,我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的。
“但是瑛广做到了。他躲了十几年,一直没被人发现。
“事情一定很顺利吧。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认识瑛广先生,也没人见过他。谋杀案也一直不知道凶手是谁。”
这确实是发生在瑛广身上的事情。
但是,我还不明白。瑛广必须要躲到杀人案的追诉期过,这可以理解,可他为什么会在中庭里呢?
“百合子,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刚才不是说这所宅邸是瑛广让箕岛伯爵建造的吗?瑛广和箕岛伯爵在这里做什么?当然,和那场地震有关吧?”
“嗯,我现在就来说明。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瑛广不是被关在中庭小屋里,而是躲在里面。他挟仗着绢川子爵藏起来的钱。如果在时效到期之前硬把他拖出来,瑛广就会把一百万日元的钞票放火烧了。
所以箕岛伯爵才会在小屋周围盖这样的宅邸,在追诉期过之前保护瑛广。他为了得到一百万日元。”
五
百合子的话让我一时无法想象。
“那间小屋里有一百万元吗?和瑛广先生一起?”
“嗯。”
谁都不说话。长谷部一族面对中庭里那从未得见的、令人目瞪口呆的秘密,似乎还不太有现实感。
箕岛伯爵一伙人则一声不吭,似乎害怕自己的一句话会招来不测。
面对安静的听众,百合子继续说道:
“那我就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吧。
“瑛广先生在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八分之前,一直躲在自己的宅邸里。但是,一个意外发生了,织原他们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地震。”
有人附和着百合子的演说。
几乎一切都在那场大灾难中变得一团糟。
“是啊,大地震发生了。房子倒塌,织原家的人都死了。瑛广先生当时如何呢?他关在严密的禁闭室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得救也不足为奇。
“现在瑛广先生就伤脑筋了。保护自己不受外界伤害的家人和家都没了。当然留不下什么财产。他之前一直关在这里,这次孤身一人身处于火烧的东京。
“怎么办才好呢?离杀人追诉期过还有三年。最好是那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老老实实待着。不过,逃跑也好,躲藏也好,都需要钱。
“于是瑛广先生决定尽快找到绢川家的秘密财产。”
“瑛广先生跟箕岛先生、长谷部先生做了同样的事吗?”
“对!绢川子爵制作藏宝密码的事,也传到了禁闭室里的瑛广先生的耳朵里。瑛广先生一定是先去找密码了。哎,瑛广先生,你是在哪里弄到的?”
瑛广挟仗着一百万,回答坦率得令人毛骨悚然。
“绢川子爵的尸体!我首先寻找子爵的尸体,因为绢川家受灾的会场离织原家的宅邸不远。”
“瑛广先生是用绢川先生家的壁纸解读的吧?别墅和本宅都贴了壁纸。”
瑛广破译了密码?我不太明白。
“稍等一下,这太奇怪了。瑛广先生也许能猜到绢川子爵有密文,但他怎么知道壁纸是解开密码的关键呢?在此之前,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宅邸里——”
“恰恰相反,瑛广关在家里时无事可做,只能思考绢川家的壁纸。实际上,瑛广先生是出来绢川家的人和制作壁纸的匠人之外,观察壁纸最仔细的人。
“你看,明治四十四年潜入别墅,小偷试图打开藏宝室的锁时,瑛广不是一直在走廊里等着吗?那时,瑛广就注意到了壁纸上奇怪的花纹。
“他说不定用手指比画了一下,甚至看出是时钟的花纹。不是吗?”
“几乎正确!我并不是在等待开锁时发现了壁纸代表的是时钟,但我有十多年的思考时间,当我听说绢川子爵制作了密码后,我在禁闭室里突然想到,也许那张墙纸就是关键。”
“对。所以地震发生时,瑛广最早解开了密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
百合子转向花园里的观众。
“瑛广先生得到了密码,这次是为了解开密码而来到绢川先生的宅邸。
“箕岛伯爵的手下和长谷部隆一郎先生已经去过地震中倒塌的宅邸了。瑛广先生一定是隆一郎先生离开之后才来的。所以瑛广先生决定解开密码后就立即前往藏宝地点。
“密码告诉我们,藏宝地点就是我们现在所在之处。鞠子,你还记得密文里的那句话吧?”
“嗯。‘鸟居西北十六町,污秽之处且寻宝’对吧?”
“对。现在看不见地标鸟居,所以一定是在地震时坍塌,被拆除了。不过那时候应该是有的。瑛广先生按照标记,在山里发现了一间破屋。是吧?”
“没错。”
“绢川芳久”说他被箕岛伯爵绑架,关在一间破屋里——其实不然,瑛广是自行来到这里的。
“哎?你们知道藏在哪里了吧?脏兮兮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屋里厕所的淘粪口!绢川子爵把一百万元藏在里面。”
长谷部家的人发出夹杂着呻吟声的叹息。
我们寻找的秘宝,早在两年前就被发现了。
绢川子爵的做派真是令人震惊!不过,这也是相当安全的隐藏方法吧。在如此深山中的茅屋里,意外发现的风险很小,更何况没有人会特意去寻找淘粪口。用盖子盖起来,要拿出来也比埋在其他地方省事多了。
“瑛广先生就这样找到了一百万日元,但是瑛广先生没法拿着它逃走。”
“这是为什么?”
回答我问题的不是百合子。小屋里传来瑛广的声音。
“因为跟在我后面的箕岛伯爵的手下把这间小屋包围了!”
那是一声刺耳的尖叫。长谷部一族吓了一跳,箕岛一伙也面有惧色。
不管瑛广如何愤怒,院子里的人如何惊惶,百合子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箕岛伯爵的手下在地震后马上就来了。嗨,是你追着荣广先生跑的吧?你怎么来这里的?”
百合子用半月刀指着箕岛家的家臣。
九月二日晚上,这位名叫榎田的家臣为了寻找密文,来到了绢川家的宅邸。
榎田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箕岛伯爵小声地催促道:“快说!”
“我奉伯爵之命去绢川家搜索,当时和他打过照面——”
家臣指了指长谷部隆一郎。
“绢川家秘书的密码早一步被他找到了。发现密码后,他就早早地离开了。我还不死心,就在废墟中寻找线索。就在这时,那个,织原瑛广来了。”
提起瑛广的名字时,家臣就慎重起来。
“我在暗地里等着看瑛广会怎么做。他在用壁纸破译密码。
“我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因为他把破译密码的草稿扔掉了。我看过之后,就叫人来这里。”
“这样呀。瑛广先生,你可真粗心啊。怪不得瑛广先生刚找到那一百万,就被箕岛伯爵的手下包围了。
“那么,这样一来,瑛广先生该怎么办呢?动手是赢不了的。他会失去那一百万。不过,要躲上三年也需要钱。
“所以瑛广先生决定不离开那个小屋,让箕岛伯爵把自己藏起来。”
“所有就挟持了那一百万?”
“是的,瑛广威胁箕岛伯爵的手下,说如果他们闯进小屋,就把一百万全部烧掉。如果过了三年时效,就给他们一百万。”
“箕岛伯爵听了他的话?”
“对。”
“瑛广先生一直威胁伯爵,说要把钱烧掉?”
“嗯。”
“直到现在?”
“当然!离追诉期过还有一年。对不对,瑛广先生?”
小屋里传来毫不犹豫的回答。
“一切都如屋顶上的少女所言!我现在举着一盏裸露的油灯,下面就是一百万钞票!事态有变,这笔钱就立刻化为乌有!”
六
终于明白箕岛伯爵为何突然软弱,一言不发,如此害怕。
只要有一言不慎,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得到的一百万就会付之一炬。
我注视着站在箕岛伯爵身边的纪子小姐。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大姐是否参与了伯爵的计划。
箕岛伯爵和他的手下紧张得满头大汗,纪子姐的表情只有惊讶和狼狈。姐姐并不知道这件事!我有点得救的感觉。
伯爵对百合子喊道。
“喂!你明明知道,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到底要如何了结此事?”
伯爵说得没错。百合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了瑛广的罪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总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商量好,等待瑛广的追诉期过去吧。
那么,要说服瑛广吗?劝他放弃一百万,自首赎罪吗?我不觉得他会答应。
以前,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时,百合子总是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先接着说!还没结束呢。”
百合子面对百万巨款毫不由于,继续揭露道:
“瑛广为了熬过追诉期,决定把自己关在这里。
“说不定,这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地震之后,民团到处转,还把无辜之人扭送警察。如果瑛广变成那样,那就危险了。
“警方留有瑛广的指纹,那是杀人证据。要是警察抓住他,采集了指纹,就知道瑛广是凶手了。
“而且,大家都以为织原家在地震中都死了。正因为如此,荣广先生的处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
“什么意思?”
隆一郎问道。
“瑛广有同伙,帮他的小偷很讲义气,所以瑛广是杀人犯这个秘密并未泄露。
“但是瑛广和家人,以及绢川家都死了,那就另当别论了。同伙可能说出此事,觉得不用再担心织原家的名誉了。所以瑛广先生就算活着,也不能出去。”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隆一郎见过㭴田,似乎觉得很有道理。
这种担心当然是正确的。㭴田以为瑛广早就死了,所以才告诉我们明治四十四年的事。
“瑛广先生被逼得穷途末路,所以才会对箕岛伯爵施以如此不可思议的威胁。伯爵只的相信,如果瑛广不听话,他真的会烧钱自杀。
“当然,也不能在小屋外面用手枪向瑛广开枪。关在小屋里,把煤油灯举在钞票上,就算当场打死他,钱也会烧光。伯爵的手下好像没有这么有胆识的枪手。”
百合子又指了指拿猎枪的老人。
“你那不是吓唬人吗?拿的姿势错啦。”
瑛广说那老人枪法很好,看来是骗人的。
“所以伯爵把破屋从外面用砖块封死,安上铁门、铁窗格,这既是为了箕岛伯爵,也是为了瑛广先生。这样一来,伯爵就可以放心,瑛广先生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出去,瑛广先生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睡着了会丢了钱。
“然后伯爵把小屋围起来,盖了房子。这样一来,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瑛广的存在。把他关在这间小屋,非常狭窄,但却方便他藏身。”
如果三年后能拿到一百万,花这么多工夫也值了。
“不过瑛广先生最后还是暴露了,第一个找到他的是我们,鞠子被箕岛伯爵掳走带到这里时,就注意到中庭里好像有人。
“伯爵先生,你太粗心了。我们逃出来之后,就来找中庭里的人。
“我们来的时候瑛广先生一定很惊讶吧
“好在我们不知道这里就是藏宝之处。我们刚来的时候,连密码都还没拿到呢。正因为如此,瑛广才得以蒙混过关。
“他谎称自己是绢川芳久,箕岛伯爵为了解开密码才囚禁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
这次小屋没有回应。似乎在无言地肯定。
“这么严丝合缝的谎言,可不是哪里都有。看到这种情景,谁都会认为小屋里的人是被强行关起来的,而绢川芳久是想要得到财宝的伯爵囚禁的最佳人选。
“地震那天,绢川家只有芳久去了镰仓,他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当然,家人都死了,无法确认尸体,这也没办法。
“所以瑛广先生伪装成他最合适。瑛广虽然年长些,但他留着胡子,面容憔悴,很难看出来。我们不太了解真正的绢川芳久。照片也因地震而所剩无几。
“瑛广先生怕伯爵会杀了他,所以拜托我们保密。这一手真聪明。听他这么说,我们可就不敢随便跟人讲了。”
我就根本没怀疑过他不是绢川芳久。
大家都在听。百合子继续对我说:
“ 不过,第二次来的时候瑛广先生应该很为难吧,因为我们带了密文来。如果装作是绢川芳久先生,完全解不开密码的话就会显得很可疑。但是,如果我们解开密码,就会知道藏宝地点在这里。
“所以瑛广先生才决定只告诉鞠子壁纸是线索。其实,要是早点告诉伯爵的手下,把青梅别墅的壁纸撕下来就好了。但如果壁纸没了,那就太不自然了,所以他才告诉我们壁纸是线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同样的壁纸在其他地方也有,所以他决定不这么做。”
瑛广一边希望我不要解开,一边却给了我提示。
“这种隐藏方法有个很大的缺点,只要解开密码,就能找到这里。但是瑛广先生没法去别的地方。
“就算伯爵准备了别的地方,为了不让挟仗的钱被抢走,他也很难离开。正因为他关在那间小屋里,这样的威胁才能成立。”
“所以,我们送去黑信后,伯爵只是增加了看守,并没有把瑛广转移走。”
箕岛伯爵听我这么一说,脸色大变。
“哦——是你啊!那封信是你写的!”
“哎哟,鞠子的信真了不起呀!他们还没发现是谁寄的呢。不过,其实看守增加还有别的原因。
“那么,最后就得说说长谷部隆二郎先生的事了。”
七
随着百合子的话题深入,长谷部家的人之间的不安气氛越来越浓。当然,那是因为隆二郎的死引起了意外疑云。
隆一郎叫道:
“喂!你刚才不是说隆二郎是因为破译了密码才死的吗?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一下!”
“嗯,我会解释的。我不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真相的人是瑛广先生。我先替他说了,待会儿再细问瑛广先生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藏宝之处,解开密码的人就能发现。
“隆二郎先生认真研究密码。他花了两年时间才发现壁纸的秘密,以及密文就是一张地图。于是,他向长谷部一族宣布,他将找到宝藏,然后一个人来到这里。
“找到宅邸,自然就会发现中庭里有秘密。既然宝藏藏在这里,不可能放任不管。
“所以,隆二郎先生跟我们一样,偷偷溜进了中庭。
“瑛广先生这下麻烦了。隆二郎先生已经解开了密码,不能用绢川芳久的假身份来搪塞。
“但是,隆二郎先生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一个人。这就是隆二郎先生的不幸。瑛广先生是一个人,可以杀了潜入者。”
“你说什么?”
长谷部一族生气了。
我无法相信百合子说的话。
“什么意思?那间小屋是用砖块封住,瑛广先生自己也打不开吧?隆二郎先生也不可能破门而入——”
“没必要出来,待在小屋里就可以了。”
在密闭小屋内的凶手杀害了小屋外的人?和侦探小说里的情节完全相反?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哎哟,鞠子应该最先知道是怎么做的。你在隆二郎去世前不是想到过这招吗?
“在淘箩怎么把芳久从小屋救出来的时候,鞠子说过这样的话。把绳子系在小屋的铁窗格上,穿过高高的杉树树枝,垂到下面的工棚。然后,用卷扬机的力量拉,就能把铁窗格拉开来。”
我想起来了。我是想着百合子能不能把绳子系在身上,爬上高高的杉树。
“大概即使那样做,也没法把铁窗格拉开来,不过也没关系。
“瑛广骗隆二郎说他被关起来了,如果隆二郎能救他,就告诉隆二郎附近的宝物在哪里。然后,瑛广就说只要用绳子把铁窗格拉开就行了。瑛广先生知道工棚里有卷扬机,可能是因为两年前来这里时看到过,也可能是听箕岛伯爵的手下说的。
“隆二郎就照我说的那样,把绳子一头系在铁窗格上,另一头绑在身上,爬上杉树。爬棵树要用两只手,所以只能这么做。
“隆二郎爬上杉树,想把绳子穿过伸到悬崖边的树枝时,瑛广先生用力拽住铁窗格另一头的绳子,然后会怎么样呢?”
——隆二郎死于坠亡。他坠落在工棚附近的身影,掠过我的脑海。
长谷部一族大惊失色,愤怒地叫喊着。子爵的尖叫在山中回响。
“他被杀了?织原瑛广骗过隆二郎,让他坠下了悬崖?”
百合子立刻回答道:
“那也不一定哦!我说的是,有可能是隆二郎先生自己想到了这个方法,不小心摔下去的!所以说得问问瑛广先生嘛。
“不过,有些事不用问也知道。箕岛伯爵的手下把隆二郎的尸体搬到青梅别墅附近,并制造出他死在那里的假象。”
我吃了一惊。对了,隆二郎的遗体是在青梅发现的。当然,肯定是箕岛伯爵一伙人把他搬走的。
“第二天早上,看守在工棚附近发现隆二郎先生的尸体,一定很惊讶。箕岛伯爵检查其随身物品,发现隆二郎先生解开了密码,来到了这里。
“尸体必须运走。如果放任不管,一旦被人发现,马上就会牵扯到警察。
“箕岛伯爵认为,与其把尸体藏起来,还不如放在容易发现的地方。因为隆二郎是在寻宝,所以大家都误会发现尸体的地方是藏宝地点。
“所以,他们才特地把隆二郎的尸体搬到绢川先生在青梅的别墅附近。让人以为宝物藏在那里,这里才会安全。
“鞠子,你还记得我们在发现隆二郎先生尸体的地方附近看到过箕岛伯爵的手下吧?”
“记得。”
那是我们看了新闻报道,去到现场的时候。原以为他们是听到隆二郎去世的消息,想在案发现场附近寻宝,其实不然。
“他一定是担心在丢弃尸体时遗失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回到现场寻找。”
回想起来,在寻找财宝时,那个男人只在意脚下。
隆一郎走近箕岛伯爵。
“证据确凿!这不是弃尸罪吗?这是在愚弄死者!”
“又不是我杀的!不要计较得失,不要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
瑛广依然沉默不语。
百合子微微歪着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呢?对了,鞠子,我们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守者只有那个老头,很容易就侵闯进来了,对?
“想那天看守可能是去搬运尸体了。尸体必须在晚上装车运走,人手不够。”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就是隆二郎先生去世后不久?”
从那以后,这里的看守增加了。原以为是我的黑信的效果,原来是因为隆二郎的事。既然有入侵者破解了密码,就只能加强警戒。
“难道说,百合子让我写黑信,不是为了保护瑛广先生,而是为了保护隆二郎先生?”
“嗯。隆二郎解开密码来到中庭会很危险,所以才要让看守们提高警惕。戒备森严的话,隆二郎先生就不会轻易进入了吧?”
但是为时已晚。写信的时候,隆二郎先生已经去世了。
“好!我的话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得听听瑛广的意见了。然后大家再决定怎么办。”
百合子像拍响板一样拍了拍手。
长谷部一族和箕岛伯爵,还有织原瑛广,他们的利害和感情纠缠在一起,难以解开。桦谷家的两万日元债务已经不是问题了。
他们该怎么办?根本无法解决。离追诉期过还有一年,罪行却暴露了的瑛广,为了敛财而窝藏杀人犯并犯下弃尸罪的箕岛伯爵,失去次子的长谷部家,如果没有人做出牺牲,就无法得出结束。
对着沉默的小屋,百合子天真地说了一声:
“喂!瑛广先生!说话不方便,你能出来吗?反正也不能待在那里了!”
一瞬间,大家都做好了小屋里会冒出燃烧着钞票的黑烟的心理准备。
但瑛广似乎也已经认命,不能再留在中庭小屋了。他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喊道:
“好吧!我出来。”
八
箕岛伯爵的手下正要走向中庭,瑛广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似的说道:
“谁都不准动!放下武器!”
老人把猎枪放下来。一直没有露面的瑛广,用他的魔力让我们停下脚步。
在这一瞬间,谁都没有想过要对瑛广下手,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这一生走到今天,没有任何幸福可言。我感到一种不祥,就像猎人犹豫要不要杀死受伤的动物一样。正是他的悲惨境遇,让他的威胁成功了。
“让屋顶上的少女们打开小屋的门!把钥匙交给桦谷的女儿!”
被瑛广点名,我惊恐地转过身去。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天神的游魂在索取献祭。
百合子并不慌张。
“鞠子,没关系。——给我钥匙。”
箕岛伯爵的手下将一把钢笔般粗的钥匙扔到屋顶上。百合子握着刀,抓住钥匙,递给我。
“给你!鞠子,必须得要你来打开。”
“我好害怕。打开小屋会发生什么?百合子,你知道吗?”
“这个嘛,会怎么样呢?我能确定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鞠子的错。那我们走吧。”
百合子背对观众,轻盈地跳入中庭。我握紧钥匙,下定决心,挥动双手,喘着气跳了下去。
下到中庭,小屋的窗户上看不到瑛广的影子。他好像缩在后面。
我和百合子缓缓地朝着铁门走去。走到门前,百合子大喊道:
“我们来了!可以开门吗?”
“百合子,你离远点!门必须由桦谷的女儿打开!”
“好的,好的。”
百合子消失在小屋拐角的另一边。
只剩下我一个人,身体在颤抖。太阳已经下山。我把手放在大门闩上。余晖黯淡,照着手边。
锈迹斑斑的门闩要我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打开。的确,自从进了这里之后,他一次都没出去过。
但是——他说门闩与宅邸的警报铃相连,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即使打开门闩,也听不到警报声。
门上有拨号盘锁也是胡说八道。除了钥匙孔什么都没有。为了说服我们没法救出他,瑛广想尽了一切办法。
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瑛广没有拒绝离开小屋,是不是决心要重新做人了?到底怎么个决心法呢?把一百万交给箕岛伯爵和长谷部子爵,然后自首就行了吗?他既然要百合子走开,就一定不会这么做。
瑛广会左手拖着装满一百万的麻袋,右手举着一盏裸露的煤油灯走出来吧。如果他受到伤害,马上就会点燃钞票。
我拧开钥匙。锁也锈了,很难开。我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门打开了。”
“转过身来!离开门三步,然后别动。”
我听从瑛广的指示,故意发出夸张的脚步声。我站三步远的地方,老实地等着他从我背后走出来。
过了几秒,像是在迟疑。
不一会儿,,我听见铰链吱吱作响,铁门一点点打开了。
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我几乎要跳开来。但是,一叠燃烧钞票的幻想束缚了我的脚步。
当我回头时,看见装满钞票的麻袋扔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背后狠狠地倒剪住双臂。
我感到喉咙一凉,一把刀紧紧地抵住了我。
九
我发出了悲鸣吗?等我回过神时,箕岛伯爵一行人、长谷部一族和父亲已经冲进了中庭。
他用刀抵着我的喉咙,手里拿着一麻袋沉甸甸的钞票。瑛广背靠着小屋的外墙,把我当作盾牌,面对着人群。
瑛广发出警告。
“谁也不许靠近!”
他们静静地分散到中庭里,把我们围住。
“你听好了!要么让我离开这里,要么我杀了这个女孩。两者必须有其一!”
当我明白自己被挟持时,我感觉身体里的器官都停止了运作。
毫无疑问,那是恐惧造成的,但奇妙的是,与此同时,我的头脑却像抹干净玻璃上的脏污一样清晰起来。
聚集在那里的人们的表情,个个清晰可见。我仿佛能理解他们的动摇和内心的细微感情。
箕岛伯爵怒吼道:
“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把钱带走吗?就算你有一百万,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你!再过一年,你不可能逃得掉!你可别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伯爵一脸憎恶。这种憎恶似乎更多地是针对我,而不是瑛广,似乎要我为打开这只猛兽的牢笼负责。
伯爵还想说服瑛广,却被隆一郎打断了。
“隆二郎怎么了!你真的拉了绳子,把他杀了?”
“是我杀了他!”
瑛广立刻回答道。
“一切都和那个少女说的一样!隆二郎相信我被伯爵囚禁。于是,我以财宝全部奉上为条件,让他把绳索缠在身上,爬上了大杉树!我担心他会不会死,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多余了。”
他无情的声音从我头顶掠过。
不仅仅是长谷部一族。瑛广的回答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他说出这番话,便毫不留恋地舍弃了忍耐了十四年的岁月。瑛广为了逃避明治四十四年杀人的罪名,才躲了起来。如果承认了几周前杀了人,那就逃不了了。
而瑛广没有必要承认杀人!没有证据。也可以说是隆二郎自己爬上了树,摔了下来。
瑛广已经不考虑如何逃脱审判了。问题是如何走到审判现场。他可以在杀了我之后去那里,也可以不杀我就去。对瑛广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绚子姐的身影历历在目。这种死法和姐姐一样不合常理。
只有脑袋出奇地冷静,难道是因为我不想错过姐姐临终时看到的景色吗?
箕岛伯爵猜错了。再怎么煽动蛊惑,瑛广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很明显,谁也救不了他。
大家都沉默不语,瑛广喊道:
“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在场的诸位!那就是绢川家的财产——这一百万!十四年前,我为什么要偷绢川家的财宝,有谁知道吗?”
瑛广喉头的颤抖传到我的脑中。
“恐怕没有吧!已经没有谁关心了,所以现在必须说出来。
“明治末期,我父亲织原久吾因肺癌卧床不起。他在梦呓中贪恋绢川家的财宝。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想要财宝个吗?绢川家的财宝,都是维新时从织原家掠夺来的!
“六十年前,在即将实行大政奉还的时候,名门望族到处受到烧杀抢掠。曾祖父存放传家宝的仓库也遭到民众的袭击,原以为那些财宝已经散失了。
真相直到年号改变十年之后才大白。绢川家假借农民起义的名义抢劫财宝,据说这是从帮忙者口中得知的。
“现在已经没有证据了。当时正是最纷乱的时候,连目录都丢了。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因祖先留下的怨恨而发了疯。家里人都坚信,不把财宝拿回来就不能平息!
这个角色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要独自反击几十年前的叛乱。因为我是织原家的污点。所有脏活都是我来干。
十四年前不期失败了,而现在,一百万元和这个女孩的性命一并掌握在我手里!既然织原家的人已经死了,这笔钱就是我的了。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寻宝的赏金!”
瑛广像野兽一样嚎叫着,重新握紧了沾满汗水的刀柄。
已经没人再有力气对他花言巧语了。
父亲蹲在地上,大声叫道:
“百合子!你上哪儿去了?你就是这样讨债的吗?你想让我杀了女儿来换钱吗?”
不知道百合子去哪儿了。
他周围的人终于都明白了瑛广的主张。
也就是说,我的生命和一百万日元,两者放在天平上。没有退路,两者不可兼得。只能二选一。
箕岛伯爵自言自语地说,但中庭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可是,这样让这家伙直接出去,那女孩就肯定没救了。”
这句话里潜藏的恶意让我愕然。
只要瑛广恣意妄为,无论如何我都会死。伯爵想让大家这么想。
,伯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瑛广带着一百万钞票走出中庭。但是,他又不能直接选让我去死。
箕岛伯爵想让大家相信,让瑛广出去就意味着我的死亡。他想引诱大家相信,应该继续围困,等待谁对瑛广发动特攻,或者等瑛广不耐烦了杀了我。
当然,他的恶意隐藏得很好!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会责怪伯爵。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在关心我的安危。
包围网似乎变小了。
长谷部一族被伯爵的唆使所引诱。
他们当然不想白白放过长谷部隆二郎的仇敌瑛广。必须当场了结。他们巧妙地回避了这将导致我死亡的事实。
如果让瑛广出去,我无论如何都得死!既然如此,就不能放过这个凶手,这样就能留下那一百万——这个念头钻进了他们心里。
在这个名副其实的最后关头,我目睹了恶意产生的瞬间,就像第一次看到了水结冰,或是时钟装置的背面一样。难道杀我的不是瑛广,而是他们吗?
谁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但是,周围的二十个人似乎都配合默契,逐渐向瑛广和我靠拢。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不行!你们走开!走开,让开一条路,让那个人和我妹妹走!”
是大姐。纪子先生,两手张开,像是化解幻术般怒斥道。
箕岛伯爵的表情就像被人识破诡计的法师。
“纪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把这家伙放出去,你能负责吗?”
“我不管什么责任。要想鞠子得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纪子姐站我面前,瞪着瑛广。
“好了!快走!你可以用汽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然后,在被抓到之前,你拿钞票玩积木都行。但是,如果你逃走了,就马上把那孩子放了。
“我毫不同情你那不幸又自以为是的一生。最同情你的,是你现在拿刀指着的鞠子。
“在这里,只有鞠子能理解像个被厌弃的孩子的你的心情。而和你不同,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事实上,你根本没有权利碰鞠子!
喂!你们在干什么?把门打开!”
纪子用我从未见过的气势推开了人群。
没有人能反对。他们左右分出一条小路,通往中庭外的大门。
十
瑛广走出宅邸,让抱着一麻袋钞票的我坐在箕岛家汽车的副驾驶座上。
我一直被瑛广从背后夹着,第一次看到瑛广,不禁感到非常惊讶。
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剪得很短。他穿的不是之前浸满皮脂恶臭的衣服,而是一件看起来像是刚定做的精致西服。
瑛广把刀递给目瞪口呆的我。
“把这个还给那个少女。”
仔细一看,原来是百合子用的刀。接过来一看,刀刃完美地磨削过,根本不可能用来杀人。
像一股暗流,束缚住身体的恐惧渐渐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不好意思,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瑛广哀求地说。声音里的憎恶消失了,只剩下凄苦。
他转动启动曲柄,坐到驾驶座上。
汽车发动了。
下了山路。瑛广压低了速度。
“好久没开车了。自从去青梅的别墅之后,我就再也没坐过车了——”
他喃喃道。
观察到战斗气息消失后,我悄悄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把刀是百合子小姐的——”
“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瑛广似乎很意外。
“这也难怪,我也是被那个少女牵着鼻子走。
“听着屋顶上的演讲,我拼命思考百合子君在谋划什么。所以,为了询问你们的目的,我才命令你开门。
“在你一个人打开小屋的铁门之前。那个少女隔着窗户递给我一把切不开的刀。让你当人质。
“仔细想想,这是摆脱围困的唯一办法。钱已经不足以当要挟了。手持油灯,身背麻布袋是逃不掉的。”
“原来是这样——”
百合子在没有和我商量过的情况下,想了一个大计策。如果事先知道的话,可能会因为我的拙劣演技而使威胁失败。
“我才是被百合子威胁的人。找财宝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我必须做出决定,是被捕还是逃跑。我仍然受到威胁。看看你身后。”
“身后?哎呀!”
回头一看,百合子骑着花都叶,离身后五间多远的地方,正追上来。手里拿着一把投刀。
“如果我加快速度,那把刀就会飞过来,贯穿轮胎。我只能跟着她的速度。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开着其他汽车追上来——”
我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不会有追兵。”
“为什么?”
“因为汽车的排气管里塞满了魔芋。”
瑛广似乎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他的嘴角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想埋怨百合子,我应该感谢她,她告诉了我明治四十四年事件的真相,而这一事件一直是个谜。
“而且,她给了我和你单独谈话的机会。否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跟我谈话?”
“对,跟你。——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对我来说,这是我做过的最羞耻的事。”
瑛广似乎有些犹豫,口齿支支吾吾起来。
但是,我和他之间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因缘际会吧?
他继续说:
“桦谷鞠子小姐,大约在两个月前,你被箕岛伯爵绑架,带到那座宅邸,伯爵不是说他为了得到绢川家的秘密财产,无论如何都需要你吗?伯爵为什么要得到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
没错。现在真相大白,想来显然很奇怪。对箕岛伯爵来说,财宝明明白白就在中庭里的小屋,根本不需要我。但是伯爵拼命想要得到我。
百合子没有说明原因。
“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得从地震前说起。那是我因杀人被幽禁数年后的事。
“我每天都在诅咒禁闭室外的一切。正好那个时候我父亲去世,异母弟弟继承了爵位。于是,织原的人认为,也必须给我一个未来。
“因为要把我关起来十五年,又由于我父亲的遭遇,家人害怕我发狂。
“所以家里人才想给我结束幽禁生活后的人生。换句话说,一个未婚妻。他们以我在国外为由,找一个有女儿的家庭,而这个女儿会在大正十五年后嫁给我。这样我就能忍受十五年的幽禁生活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哪有那么好的人家呢?然而没过多久,家里人说对象定下来了,还拿来了相亲照片。
“对方是一个叫桦谷绚子的姑娘。桦谷家的二女儿,就是你姐姐。”
“绚子姐?”
刚才在我脑海里像灯笼般打转的二姐的身影,又变得清晰起来。
“姐姐——和你订婚了吗?”
“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听他们这么说而已。我根本没见过绚子,家人可能是随便用你姐姐的照片来欺骗我罢了。
“无论如何,我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只要等追诉期过,我就会和桦谷家的小姐结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希望了。”
瑛广黯然说道。
绚子和瑛广的定了亲事。
虽然很吃惊,但我觉得这是今天了解到的最有说服力的事实。
“瑛广,这一定是真的,我想起了一件事,虽然父亲没有告诉我,但是绚子和织原子爵之间是有约定的。
“刚才百合子向大家打听你的情况时,父亲好像认识你。而且地震后,父亲欠了一屁股债,就不停地说,希望二姐还活着。应该是和织原子爵订好了聘礼金吧。我父亲一定是在感叹亲事落空了。”
“是吗?——我没被骗?”
瑛广寂寞地低语。
“我一直在等,直到发生了地震。接下来我做了什么,刚才百合子已经说过了。我利用箕岛伯爵,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屋里。
“在小屋里,我向伯爵询问了一直担心的问题。桦谷家的二女儿绚子还好吗?伯爵对我的问题回答说绚子小姐平安无事。”
天终于黑了,汽车在昏暗的山路上前进。
“可是,绚子姐——”
“是的。伯爵说谎了。他害怕如果告诉我真相,我会绝望,烧毁钞票后自杀。因为我的武器是破罐子破摔。的确,如果早知道绚子小姐已经不在世上的话,我也许会这么做的。
“伯爵总有一天要圆谎。因为我交钱的时候,可能会要求把绚子小姐带来。而且为了地产交易,伯爵急需用钱。所以,必须想办法说服我。
“所以伯爵才要收你为养女。
“我不认为他是想把你伪装成绚子,让你和我见面。相反,他认为我能接受的也只有她的妹妹——鞠子小姐你了吧。伯爵想把你许配给我。”
我无法直视瑛广,转过脸去。他似乎在挣扎着继续说下去,难以忍受羞耻。
“我是在你们潜入中庭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晚上,我在铁窗格那边看到你的脸,一瞬间我以为是绚子小姐来了。你和你姐姐真像啊。我看了相亲照片,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当我听说你是绚子小姐的妹妹,被伯爵幽禁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当然,我没有告诉你们。
“我非常苦恼。绚子小姐是我唯一的希望,但她已经去世了。而她的妹妹因为我而被伯爵盯上了。
“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在伯爵看来,我已经向你透露了秘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成为他的养女。唯一能让你脱身的办法,就是把伯爵的坏事公诸于众。
“也就是说,伯爵把你带到那里,你和我谁能获得自由,就只能二选一了。只有其中一方可以获得自由。”
瑛广干巴巴地说。
我无计可施。
“你什么事都爱钻牛角尖。”
“是吗?——是啊,也许是。”
下了山路后,瑛广停下车。他松开方向盘,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
“你们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百合子说‘做了坏事的人,一定让他们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是这样啊。”
当时我以为百合子说的是箕岛伯爵,没想她对到瑛广也说了同样的话。
身后传来花都叶停下脚步的声音。百合子并没有追上来。
“你真的杀了长谷部隆二郎先生?不是为了让挟持我的计划成功才这么说的?你可以忘乎所以地勒死他,但你可以狠心到拽下拴在树上的人身上的绳子吗?”
对于我的问题,瑛广犹豫了很久才回答。
“不,是我杀的。不需要更复杂的真相。对任何人,对我都一样。来,把麻袋给我。”
瑛广拿起放在我膝上的麻袋,挑出一沓厚厚的百元钞票递给我。
“这是?”
“这是欺骗了你家人和绚子小姐的违约金。我家隐瞒了我是杀人犯的事实,签订了婚姻协议,织原家当然要赔偿。这应该足够还债了吧?我以最懦弱姑息的方式追求的自由,已经让给你了。当然,你已经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和我不同,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由生活。
收下吧。只有这样,我才能停手。”
见瑛广毫无犹豫,我就像戴上手铐一样,从他手里拿过纸币。
瑛广闭上眼睛。
“谢谢。现在该处理剩下的钱了。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怎么办呢?伯爵他们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烧掉吧——”
想象着自己怀着对箕岛伯爵的恨意,放火烧掉满满一麻袋钞票,我那颗不健康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但是,瑛广马上又说了下去。
“如果是你姐姐绚子小姐的话,她会怎么做呢?你知道吗?她会听从我的话吗?”
不是我。不知道姐姐会怎么处理这笔因缘纠葛的钱呢?
这一点我很清楚。
“如果问绚子姐的话,她的回答一定很普通、很平凡。她会说与其把钱烧了,还不如捐给医院、孤儿院等有困难的人。绚子姐是一个心地善良、朴实无华、善解人意的人。”
“是吗?我明白了。”
瑛广重新绑好麻袋口。
他催促我下了车。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就此别过。对不起,我闯入了你姐姐的回忆。可能的话,请永远忘了我吧。否则,我无法忍受自己这种丑态。”
他害怕自己在别人心中留下痕迹,就像路过时踩到了新抹的灰泥一样。
我转过脸,回答道:
“记住也好,忘记也好,交给我就好了。就算是一直闭门不出的你,也有权感到羞耻。”
“是吗?我知道了,交给你吧。”
瑛广再次握住方向盘。
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道:
“对了,你要成为女作家吗?”
我觉得不能模棱两可,于是回答道。
“对,是的。”
“加油!”
瑛广没看我的脸,就踩下了油门。
绕过一个弯道,前灯一闪,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马蹄声。
回头一看,骑在马上的百合子轻快地问我:
“嘿!怎么样?”
我还没回答,花都叶就好奇地鼻子凑近我胸前攥着的一沓钞票。他舔了舔我的手指和钞票,露出一牙龈,明明是马,却一脸坏坏地偷笑。
“看!很顺利吧?”
“是啊,钱确实到手了。不过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啊,是吗?”
百合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先逃走吧,现在最好不要和伯爵碰上。”
“嗯,没错。”
我顺从地爬上花都叶的背。我也不想见到箕岛伯爵。
就在这时,山路的尽头,车灯闪亮。
几辆汽车一字排开驶来。。箕岛伯爵和长谷部一族从排气管里取出魔芋,一齐追赶瑛广来了了。
长谷部隆一郎对我们喊道。
“喂!那家伙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百合子回答。
我转过身,看到父亲从长谷部家的车后座探出头来。花都叶摇晃着试图跑出去,我大声喊道:
“爸爸!我再过一会儿就回家了!”
由于瑛广行踪不明,汽车群暂时堵在山路上。我们背过他们,疾驰而去。
百合子没有点灯。花都叶在夜色中飞驰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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