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与文:致《团结报》的一封信(Dits et écrits III, N°254)
原标题:Lettre de Foucault à L'Unità/Lettera di Foucault al l'Unità
原作者: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
译者:负鼠信息小组(Groupe d'Information OPOSSUMS)
《致〈团结报〉的一封信》,这封福柯所写的信由安妮·吉扎尔迪(Annie Ghizzardi)翻译成意大利文,刊登在《团结报(L'Unità)》创刊第55年,1978年12月1日第285期,第一版(L'Unità, 55e année, no 285, 1er décembre 1978, p. 1.);后被收录为《言与文(Dits et écrits)》卷三,第263篇(Dits et Ecrits III texte n°254)。
本文是对《澄清权力:对一些批评意见的回应(Precisazioni sul potete. Riposta ad alcuni critici/Précisions sur le pouvoir. Réponses à certaines chiatiques»)》这篇访谈引出的一些事件的回应,该访谈在福柯和帕斯夸里·帕斯奎诺(Pasquale Pasquino)之间进行的,被刊登在意大利左翼杂志《非此即彼(Aut-Aut)》1978年9月-12月的168-169期上,第3-11页(Aut-Aut, nos 167-168, septembre-décembre 1978, pp. 3-11.);后被收录为《言与文(Dits et écrits)》卷三,第238篇(Dits et Ecrits III texte n°238)。
正如来自米兰左翼杂志《非此即彼》的总编辑阿尔多-罗瓦蒂(Aldo Rovatti)所说,这是一个充满“福柯效应(effeto Foucault)”的时期。自从艾奥迪(Einaudi)出版社以《权力的微观物理学(Microphysique du pouvoir/Microfisica deI potere)》为标题出版了福柯的政治文集[1]以来,意大利的左翼运动似乎已经大量运用了福柯的相关概念。在1977年9月,意大利共产党议员、哲学家马西莫·卡奇亚里(Massimo Cacciari)[2]在《非此即彼》杂志第161期发表了一篇名为《德勒兹和福柯的政治理性与非理性(Rationalité et irrationalité du politique chez Deleuze et Foucault)》的文章,其中写道:“如果说权力不再为某个特定阶级所有,也不置位于某个固定机构,那这都是些什么理论呢?我们难道不正面临着只能靠工人自治运动(Autonomie)和红色旅(Parti-Armée)对抗君主制国家以及跨国公司权力的风险吗?”他随后进一步反驳说:“正是意大利共产党(Partito Comunista Italiano, P. C. I.)真正掌握了微观物理层面的权力,它在长期的斗争当中逐渐把握住了控制权。”
1978年11月19日,意大利新闻周刊《快讯(L'Espresso)》剽窃并刊登了原本发表在《非此即彼》上福柯访谈的片段,断章取义地将这些片段扭曲成对“大差不差全都是古拉格马前卒(tous plus ou moins fourriers du goulag)”的意大利共产主义者的攻击,并把意大利左翼的内部针对恐怖主义的争论——这正好是阿尔多·莫罗(Aldo Moro)[3]被绑架并杀害的一年——引向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之间的对立。共产主义哲学家翁贝托·塞特罗尼(Umberto Cetroni)就据此谴责法国文化的傲慢。福柯本人觉得关于恐怖主义的辩论非常重要,认为其文本不能在他从权力分析走向治理术分析时被人用摘章截句的方式随意挪用,于是福柯提议同意大利共产党直接就此事进行讨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杜乔·特龙巴多里(Ducio Trombadori)开始了他对福柯的一系列的采访[4]。
在1978年11月19日出版的《快讯》上,据说上演了一场我同意大利共产党知识分子的论战。然而真的上演了吗?不,这是彻底的捏造。
1) 首先,《快讯》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登载了我接受《非此即彼》杂志采访的一些片段;
2) 更过分地,《快讯》扭曲了我文字的原意,并把这些歪解当做了对我文本的介绍;它把这篇文章说成是我对整个意大利文化——尤其是意共知识分子的控诉;
3) 最后,为了坐实我做出了这种完全由他们编造的“指控”,《快讯》还对我的文字大加篡改和裁剪,并在其中加入了对卡奇亚里先生的含沙射影——可我压根没有这么做过,我根本不熟悉卡奇亚里先生的任何作品。
在这些无聊透顶的事情上纠缠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先撇开《快讯》这种卑鄙做法不谈,我们是否能在以下几点内容上达成一致?我们在如今有大量的思考要做,比如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运作形式和这些不同国家各自的社会形态、世界范围内革命运动的成果和西欧各政党的策略和组织,还有世界各地几乎都已经发生的镇压装置和安全机构的发展以及在地斗争同普遍态势之间的困难联系,所有这些事情都给我们带来了十分棘手的问题。
仅仅只是把权力当做问题的关键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走得更远。你们都很清楚——即便不说那些针对当下态势的分析工具完全不存在,这些工具本身也是非常不确定的;你们也很清楚在相关领域进行思考需要直面那些巨大的危险,其中就有教条、幻觉、怀疑以及无知,它们的后果是如此严重,甚至曾经让整个民族和国家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这也是为何我不喜欢那些所谓的“论战(polémiques)”的原因——我指的是那些自己装模作样“正在战斗”并“主持正义”的讨论,比如什么“让我们找出敌人(Visons l'ennemi)”、“让我们一并谴责这个罪魁祸首(Dénonçons le coupable)”或者“让我们批判并消灭这些敌对分子(Condamnons et tuons)”。我更青睐于那些意识到某些所谓的“正确理论”其实已经对死亡和牺牲人口进行了合理化的人,以及那些害怕自己会不小心说出来什么的人——尤其是在这些话是真相的情况下。让我们尽力去驱散我们话语和思想所面临的危险;至于追捕所谓的“危险分子”,那是条子的活计,我们不该去干这种事儿。
如果你们愿意就此谈谈,那我们就坐下来谈。我非常愿意同你们交流,而且完全可以在你们认为合适的地点、以你们认为合适的形式展开这种讨论。但我们要远离那种把讨论变成讨伐、分析变成评判的讨论,远离那些把讨论搞成滑稽剧的报刊。我所憧憬的是这么一种讨论:它不会将思想还原成个人,也不会把作者统统化约为战斗者,更不会把当下的斗争渲染成胜利,而是让相关的假设、场域、问题以及讨论者成倍增加,通过彼此之间的差异来彰显出研究的多重维度。
与其等着他人进行思考,你一个人就可以开始思考,而两个人就能做到彼此思考对方。我是不相信有什么天然雷同的思想的,所以我们到底还需要多少人才能去思考那些当下已经发生又超出我们掌控的事儿呢?
参考
- ^[译者注]米歇尔·福柯,《权力的微观物理学:政治干预(Microfisica deI potere: interventi politici)》,都灵,艾奥迪(Einaudi)出版社,1977年出版。
- ^[译者注]马西莫·卡奇亚里(Massimo Cacciari),意大利当代哲学家、政治活动家。
- ^[译者注]阿尔多·莫罗(Aldo Moro),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人,曾于1963-1968年以及从1974-1976年两次担任意大利总理;他本人在1978年3月16日被意大利左翼组织红色旅(Brigate Rosse, BR)绑架,最后在55天后被红色旅杀害。
- ^见 《同米歇尔·福柯的访谈(Entretien avec Michel Foucault/Conversazione con Michel Foucault)》,杜乔·特龙巴多里前往巴黎对福柯的系列采访,该系列采访于1978年结束;它们被发表在季刊《贡献(Il Contributo)》创刊第4年,1980年1-3月第一期,第23-84页(Il Contributo, 4e année, no 1, janvier-mars 1980, pp. 23-84.);后被收录为《言与文(Dits et écrits)》卷四,第281篇(Dits et Ecrits IV texte n°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