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第十四辑】——苦是一道门，能隔绝更汹涌的风雨

《梦雨录》

你说南方一片风雨

应该回去白日做梦

余时，就尽情写诗

或者相思某个远远的人

今生已不适合劳作

你说，光爱就用尽了所有力气

没必要在所有的池塘里都种上荷

我懂，所以我总坐在檐下听雨

《所见》

抬头望见

北方的星辰

落入月亮下的火中

那是红色的屋顶

以及差点错过春天的花丛

《幸福》

帆影映在窗上

幸福来到身旁

门前就是大海

开门就听到浪响

《春天，去看北方的海》

春天

去看北方的海

用眸子

寻找一种淹没

用蓝色

覆盖我的黑色

用白色

混合我的红色

用五公里的海岸线

缠绕我的脖颈

用浪的回响

回答没有答案的提问

《渡水时》

车到颐和园西门

会经过一片浩荡的湖水

为什么没人在水里种上莲呢

实在不行，种上芦苇也好啊

夏看红莲，冬赏白苇，一年也就满足了

余下的春秋，就平白地过日子

就平白地在空空的岁月里

变出赖以生存的意义

可能是一张琴

可能是一场雨

《看云》

想象成为一朵云

轻盈地飘在空中

你大声喊我

我不会应

你静静看我

我就同你行

《途中》

我不能想完一生

才去做事情

一条路的尽头

我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的

落英缤纷

就像没有来的你

我想象不出

钗子是如何滑落你的翠鬓

所以我要浅浅地

将我的足印

像是邮戳一般

盖在明日的天气里

当然 你可以把它当作

一封信 来读

也可以把它当作

一朵云 来抛弃

毕竟

我不能想完一生

才去做事情

《午后的意义》

我明白填一阕词的意义，也明白读它的意义

我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什么都不做

就消磨了一个伤感午后

我当然明白一枝紫云英走过的危险路程

以及一只蝉高唱了整个夏天的原因

像羽毛一样轻盈的思绪，弥散在空气中

我当然明白，你向我走来的艰难

以及我为迎接你而变得的小心翼翼

我当然明白，这个世间不止有六月

还有更多的风风雨雨、蝴蝶和比目鱼

用平仄对仗构筑起来的语言

当然说不清楚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或许我什么都没想，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但我还是等待着，有一天能走出名字的藩篱

犹如刚摘下的柠檬，喷溅出夏荫的新酸

彼时，不，就是此时，我由衷地感到欣喜

毫无疑问，这就是属于我的日子

闪亮的，温柔的日子，我终于等到的日子

全世界的人都站起来向我祝贺，说

你，你啊你，成功地在身体里开了一扇窗子

《初夏的海》

你说要和谁一起去看海

海就开始等你

你说希望海水不会太冷

六月的天气就很晴朗

你要光着脚踩着沙滩

尖着眼睛去看小小的花

你要尽情舞蹈，华尔兹

踢踏舞、海风奏着爵士乐

你要像孩子那样笑

像房子那样爱着住在里面的人

你要把手伸出来，指着能看见的一切

说，属于我的都属于你

在初夏的海面前，你也是初夏的海

在六月晴朗里，你也是晴朗六月

你也是被狠狠爱着

也会狠狠爱着别人的人

——灵感来自于XQ女士朋友圈的海

《蜀葵》

名字里有个蜀字

却不长在四川

名字里有个葵字

却又开着大朵的花

天生反骨的植物

竟在我面前肆意逞凶

难道真要重演一出

“锦江春色来天地”？

且罢，就任由你自在吧

想来

你不是懂我

就是在笑我

《偶尔偷懒地生活》

浪费一天的时间

也不教我负疚

一天一件事情也没做成

也不使我汗颜

偶尔偷懒地生活

看日影从这头移到那头

看猫从这里睡到了那里

仿佛刚还是早晨

转眼就到了黄昏

真好啊

尽管睡了一天

但我知道没有什么被白白浪费

我得到了休息

岁月得到了成长

《雪山，杜鹃，松赞林寺》

雪山四千四百米

浑身洁白

杜鹃树高三米

开着红色的花

处于中间的松赞林寺

金黄的屋顶

白色的墙身

毫无关系的三种事物

排列在我眼前

以一种我不习惯的透视原理

显现着世间的某种朴素美丽

如果我去探寻

就会显得刻意

如果我视若无睹

就会显得愚蠢

世间的事真无奈呀

就像是那些庸俗的爱情

明明挨得很近

却要迂回一大段路程

《今天的云是一封长长长长长长的信》

今天的云是一封长长长长长长的信

写得琐碎如丝，写得前言不搭后语

但不妨碍我去读她

在午后，我或是站在人群中

或是伫立在一扇铮亮的玻璃后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读

她在信中写道

某年某月去了哪里

被哪个人看见，被哪个人梦见

被哪个人妄想着摘下来送给另外的哪个人

写她的伤情，写她险些成为雨掉落下来

多么迷人的信啊

尽管用的不是我能懂的语言

但我明白，她就是这么写的

一定是这么写的，毫无疑问

因为如果我也是一朵云

我就一定会这么写

一定会这么琐琐碎碎地写

琐琐碎碎地写一封长长长长长长的信

《我和日子的距离》

昨日的雨早已干透

晴朗的七月里

找不到一丝湿漉的迹象

一切如梦烟消

是在刹那间明白的

原来 不止人会做梦

日子也会

有时候 我们会梦到同一种事物

然后陷入同一种忧伤

但更多时候

我们只能做着各自的梦

像一棵树的两撇枝桠

挨得很近

投下的树荫隔得很远

《你在金星照耀下散步》

在湖边

在金星照耀下

你在慢慢散步

听人说

有了自己想走的路

就有了完整的孤独

的确

你孤独地美着

孤独地笑着

谁向你走近

谁就是在与你远离

我知道的

所以我有了风的脚步

随时都在消失

随时都在盼顾

《雨》

午后的闲聊漫长而寂静

在说完千山万水后

我们聊起了雨

聊及南方的雨

和北方的雨的区别

聊及诗中的雨

和小说中的雨的区别

你说

我们依赖于雨

就像某种干涸的植物

抑或某个晴朗了太久的屋檐

你说

是不是有一种人

一生都走在雨中

丝毫不曾涉足他途

或许

这种人就是我们

一生都在雨中跋涉

穿山过林

一直走到雨变白的地方

《手术室、莲和颐和园》

在手术室旁观

忽地想到莲开千朵

江南的莲子

被埋在手术台上

医生精心栽培

培育出晚霞一样的绯色

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很想你

有人在经历生死大难

而我们平平安安

所以就去看莲吧

不能去江南，就去颐和园

美丽的颐和园啊

有一亩水就有半亩莲

《修行佛法的桥》

全世界有各种各样的桥

每一座桥看起来都像是在修行佛法

他们有些已经顿悟

伫立在风雨中安详宁静

而有些却未能割舍尘心

就像是我

虽然也保持着沉默

但心总是在回应着

桥孔底下的潮声

《秋之来信》

明日立秋而秋似在千里之外

只寄来一封信件而将本体隐遁

我知道我即将目睹你的面颊

而你的面颊却始终藏在雾中

好一封秋之来信

写得潦草 不懂芦苇为何低腰

便无法解读 便无法亲启

这不是一封寄给不能读它的人的信

真是优美而绝情的举动

为此 我总感到忧伤

恋人怀里的暖意正在逐渐冷却

我将步涉高岗 在一个位置长久地守望

为了方便身体的倾斜

我必须想象出一个可以倚靠的栏杆

因此 我的爱 是苹果树上结出来的番石榴

甜蜜倒是甜蜜 但并不能供人摘取

我只能空空地开花结果然后空空地掉落 所以你如果还未出发则千万不要再来

我宁可怨恨着你 也不要看到你说

“我来晚了”而开始悔恨

《企鹅正在走向群山》

向群山走去 向没有水源没有食物的群山走去

背离食物丰盛的大海 背离可以紧紧相依抵抗风寒的族群

以步距仅有10厘米的脚步艰难跋涉70公里

以不堪丰满的羽翼对抗12级的大风

世界最孤独的小企鹅啊 正在向群山走去

是什么样的悲伤 让你不再爱这个世界？

是什么样的决绝 让你觉得死亡也如此甜蜜？

你在南极冰原上清清白白地过了一生

干干净净得像是万年未曾融化的冰雪

你不像我们 身上背负着这样那样的罪恶

你理应活得比我们更轻盈

可是谁在你心里开了一个洞

这些年来持续流血 从未有过愈合

你用尽一生的智慧来寻找治愈的方式

终于你还是找到了 终于你还是找到了

《云雀的八月不会下雪》

一想到八月不会下雪

云雀就觉得寂寞

要是能在合适的天气看一场雪

那该多好啊

一定轻轻地

扑棱着翅膀

从阴翳的树林里飞出

终日穿梭在绝美的雪色之间

一生都不会后悔

曾经如此真切地爱过

尽管爱着的只是个虚影

但爱着时的心跳却永远鲜活

《唯一目的地》

我看向墙

墙就给我以回应

他说：此路不通

你该返回或者绕道

从中国的长安城

到罗马帝国的拜占庭

我总是看到这样的墙

它们存在于一切要去的路途

我学会了返回或者绕道

一生的时间尽数花在了谬误之中

所以我走向你 你该知道

我已用尽了所有力气

你本该是旅途中的一片风景

却成为了唯一的目的地

《屋前屋后》

屋前就种一片荷吧 为听雨

屋后呢 成片的野芹也不要割去

还要去寻找一只黑色陶罐

盛满清水 放入一颗睡莲的种子

不管是什么 都请尽情地长满

她已经空白得脸色发白

千万不要用骨头沁出的烧酒来治愈 这会让她更加疼痛 用爱 用爱吧

虽然会泛滥到让人泪流满面

但心的弦在震动 但心的弦能弹出歌声

《雨中》

雨说：不要轻易进入我的体内

你看似能够全身而退

但你必将带走我的记忆

是的 我冲刷着你 浸润着你

然后被你擦干 再换了一套衣服

而后你走出去 遇到了晴天

但有一天你终究会潮湿

湿度正好适合发芽

然后你将浑身长满苔藓

漫长的日子里

你蔓延成了一片热带森林

而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静悄悄地又下了一夜

《八月书》

是谁 在睥睨一切 转身把成熟的果实

关在门外 端起酒杯

自顾自地啜饮痛苦之水

是谁 隔着纸窗伫立

学舌雨打枯荷的声音

嘀咕着 甜蜜不仅酿酒

也将酿造背叛

就算路滑霜浓 柿子还是透明地红着

是谁 靠此微火取暖

任其墙上的纸鸢

被沉睡的蜘蛛用蛛线放飞

是时候了 你来

给我戴上虚无的王冠

并告诉我生活的真实

告诉我 我在如何失去

又在失去中如何自得

《你温柔坐下的时刻》

你什么都没说

是风在说

你也什么都没想

是一扇窗子在想

而这正是你爱着的时刻

所以你温柔地坐了下来

你温柔地坐了下来

云就温柔地溜过了你的眼睛

云温柔地遛过了你的眼睛

就有谁轻轻叩响了你的门

门外是谁？

你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到底还是很美很美

乍然的相遇很美

遗憾的错过很美

《空山松子落》

秋深 山空

松子落去

叮咚一响

一颗星辰

就化为流星

落入水面

清冷的世界啊

就像今夜的夜色

就像今夜的你的眸子

就像我想起你时

你正吹灭一盏灯

《写给月色》

在你的注视下走过

难免有一点小欣喜

你是这样千眼千睫地看我

似乎在找我身上的过错

万古以来你该看过多少人的踽踽独行

但今夜，我只当你看了我一个

想来，你亘古永恒的生命

肯定瞧不上我瞬息的一生

可你知道吗？

当我开始爱的时候

也觉得和你一样经住了时间

《蝶吻》

面对你的眼神

我沉默地低下了头

并不是不想和你说话

只是我的唇上

停驻了一只蝴蝶

她和你一样轻柔

惧怕着这恐怖世界

她以我的吻而生

每一次的挥翅

都是在强忍要落下的泪水

《相信》

我从未怨恨过生活

尽管，我并不懂爱是什么

我只是抬头时看云

低头时看路

我珍视每一种植物

在漫长的岁月里

她们长得比我更为艰辛

在这本已荒谬的世界

每多一个谎言

我就要多一份相信

《今晚，听鲍勃迪伦的歌》

世界也就这样了

再也不会好

鲍勃迪伦在歌里这么唱道

那我就等着

世界什么时候崩掉

然后敲响你的门

邀请你去舞蹈

《三秒的邂逅》

我又将归来

以雪的面目

片刻之间

我必会消融

从屈原到黄景仁的诗

你不必再向我念起

从牛蒡草到紫云英的心情

你也不必向我言及

一生一世的时间里

属于我们的

只有这三秒

就在你哀伤相逢的短暂时

我已、我已满足地化入泥土

《原野》

如你非要说眼前的白云

就是一片立起的船帆

那我何不能鼓起嘴巴

把嘴里的气吹成一缕风呢

在堇花与酢浆草的原野

我慢悠悠地走过

尽管曾经经历过悲伤

但哪一滴泪水不折射阳光？

《俄罗斯乌克兰战争》

天色将晚

让枪炮暂时休息

金星放亮

弹一点曲子

搞一点酒

再跳一些凌乱的舞步

战争

是明日的事

今晚

在我们的手里

《耳语》

风吹过

向我叮咛耳语：

——要像季节那样 不要多想 不要多做

要像我爱着你时那样 保持热爱 保持缄默

《我不要学会成熟的样子》

我不要学会成熟的样子

花一生的时间去读四书五经

而后进京赶考 光耀门楣

我更想读着《玉楼春》 依靠在高高的楼上 看花瓣飘落时优美的弧形

然后让“一生”回归他时间的本质

——不为任何 白白流逝

我也不想 让事物无限

趋近于不该属于他的完美

我只想一切都在恰好的位置

而这个“恰好”由他自己判断

不是我、你，或者是别人

所以我喜欢所有带着缺憾的事物

譬如未圆满的月 未完成的玉 未淬火的刀

以及允许他们存在的整个世界

当然你可以抱怨我的青涩与幼稚

说我像是未灌浆的麦粒

永不能成为粮食

可是作为荒草被割掉或枯萎

未尝不是我所有的努力

《这样的时刻》

漫长的一生中

总有这样的时刻

让我们得以愈合自己

《候鸟》

在无数南飞的候鸟里

他再也没有归途

房子背在身上

穿过一千片晴朗云朵

谁说一只候鸟

就一定要回头？

至少这次，至少他

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什么就带上

没有什么就寻找

宁愿孤独

也不要踟蹰

《在山中》

山外是八九月的天气

桂花、水泥森林、残留的余热

呼出一口气，就知道你昨晚在哪里度过

隐藏的只能是事件，而不是事实

你身上的衣服，并不能像是一片云

它们只能低垂，无限接近泥土

而你的心情，也总是那样

高兴后旋即低落、低落后又旋即狂喜

你并不能体会长久的平静是何种滋味

当然你也不想去体会，你总是这样

忙碌着，却又不知为何而忙

活着，又不知道为何而活

你总是想去很多地方，原因却出于厌倦

而不是欣喜，你也总是爱着很多人

原因也不是出于爱，而是渴望被爱

出发和结果时时倒错，你比谁都明白

要是在山中，你说

你会过不一样的生活，起码会早起

看松针如何滴落露珠，看风如何吹散

最后一缕雾气，你说，你会在窗台想一些事情

那条长满胡枝子的山径

那条日夜奔腾不停的溪流

你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说

她们像是温柔的旧日时光，藏着一枚恋人的吻

你终于轻灵一笑，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与此同时，山中一颗松果掉落

叮咚一响，尾巴蓬松的松鼠跑去

翻遍所有的树叶，却毫无所得

《秋深》

秋深了

一身困倦将归去

宛如一只候鸟

沉沉卧宿于一朵芦花

若不小心做了什么梦

也请当作一阵无意的山风

吹过你的脸庞

你眨了眨眼睛

吹过一片青草地

草尖儿低了低头

不留下什么

就是我能给的所有

《清晨的西郊线》

在明亮的观光线路

坐下来 对面大大的玻璃窗

装进了颐和园的远影

以及葱郁的秋季林木

就在刚才 我诉尽了心中的忧郁

也敛尽了无由的欣喜

处在一群陌生人当中

我不觉得孤单

也不觉得局促

我知道目的地 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站点

我知道太阳何时落下

又何时升起

我知道生活将在今日结束

又将在明日开始

我看到辽阔的草坪上有人劳作

缥缈的山脊上有人攀登

远处的城市有人想我

此刻 所有人感知到的幸福

就是我感知到的幸福

此刻 我享受到的宁静

就是所有人享受到宁静

《你去了江南》

你去了江南

江南是不是就会下雨？

可惜你并不能寄回一封信

让我在一棵石榴树下读

于是就搜罗了所有关于江南的诗

看你将出现在哪首诗的第几行

并配合不太准确的天气预报

推测出你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就像所有的中药都很苦口

无可避免地 我也觉得相思很苦

但并不能加入一些许的甜

苦是一道门 能隔绝更汹涌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