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记一次婚礼
9月20日｜落花时节又逢君
婚礼后，玩了半夜游戏，醒来已天光大亮，走出房间，看见楼下的树，树干上有许多的蛾子，经过一夜的旋舞，终于歇息。此时世界，笼罩在晨光薄雾中，双眼像未拭净的镜头，一片柔光。
一年前，大周问我，来年秋天有没有时间，也许在那个时候举办婚礼，希望我去现场拍摄。大周的预想中，和平常的婚礼不能一样，不能是大家匆忙地，吃一顿饭就四散。那样太简单，人生会参加很多个如此的婚礼，他不想这一场婚礼，回忆起来没有特点。
彼时我对未来迷茫，尚不知下月有没有空，更别提来年会在做什么。但心中隐隐感觉，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答应了。
这一年里，许多事情都有了些许变化，生活从一次又一次的封闭中解放出来，我开始了人生里第一段的爱情故事，紧接着大学毕业，开始学着做一名剧照师。生活的不确定性犹如航程气流，不知道何时袭来，剧烈的颠簸，让客舱里的人抓紧了扶手。
夏日尾声时，大周发来了婚礼请柬。在请柬的流程里，井然安排着那些一年前，在聊天框里还未落地的计划。
1、
五年前的冬天，在大象点映的放映和大周第一次相识。大周素来的习惯，无论是什么电影，都要映后交流一下，有时候有导演连线，没有的时候，就是大周自己站在银幕前，和大家互相聊天。
那一场电影是贾樟柯的《江湖儿女》，电影结束后，贾樟柯的VCR接连放映，告知大家因为行程安排，没办法到场。于是大周就站在影厅的一角，和大家交流。
那一场大周高举一只手，问现场观众是否有愿意和大家分享观后感的。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讨论，却无人起身接过话筒。我内心为这样的冷场有些紧张，心里为他捏着。而他显得轻松很多，仿佛这样的场面早已预料，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最终停在我的身上。
“这里有位小兄弟，也是一个新面孔，看样子有些话想表达的，我们把机会给他吧。”
他这样说着，毫不知情我那时的慌张，和迟疑地不知是否要先接过话筒，还是先摇头拒绝。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这是属于大周主动的局面，我在被动的等待他的引导。
电影散场后，他加我微信，说后面有机会，给我弄一份贾樟柯的签名海报，作为我今天发言的答谢。
那时自然很开心。
可时至今日，贾樟柯的签名依然没到我手中。
2、
在进入婚礼晚宴的现场的路线上，大周安排了一个小展览，这是他的“爱情博物馆”，带来了许多，恋爱时作为纪念的物品。
在婚礼布展是他从小对婚礼的设想，他希望有一些只有两个人走过的路程，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被看见。更多的爱都在日常里，细碎的小小物件，也是爱情的见证。
其中有一面墙，挂满电影海海报，上面有《第一次的离别》、《地久天长》、《气球》和《罗小黑战记》，其中《地久天长》上有主演的签名印记。那是上海首映礼后，我和大周拿着海报，在电影院门外，在初春未暖的时节，苦等一小时等到了那时刚拿下柏林电影节影帝的王景春，他潇洒的在我们的海报上签名。
这是我和大周第一次追星的全过程。
这是我们和电影的羁绊。再一次在这里看见这张海报，我满脸惊讶，说不出一句话。他也不说话，把我拉到一旁的桌子前，眼前放着一段，已经看不出内容的胶卷负片。
这是某一年，给大周和他的活动组织团队，用胶片拍摄的合影，可惜那时不太会使用，导致底片漏光，洗出来后已看不清什么。
后来我作为一个纪念，把仅有的，可以看出人物影像的一段，剪下赠他，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只不过在胶片下，多了一段介绍：
A Roll of Film一卷胶片
介绍
在2017-2019年，
周子航和何洁芸一起做过13场放映。
这是其中一场的现场照片。
摄影师:陈颜
此时才知道，我会出现在今天的原因，也许是四五年前，不知不觉给他们拍下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后来有一次，他作为参赛作品的制片人，去往海南岛电影节，晚宴时问我，看看与宴人员有没有喜欢的，帮我要个签名。
我说我喜欢秦昊。
他寄给我一张《气球》的海报，上面有万玛才旦的亲笔签名。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对贾樟柯遥远的呼唤。
3、
从成都出发，到合肥转乘高铁，再到芜湖换乘火车，历经12个小时，从蜀中到江南，空气湿度逐渐变大，抵达马鞍山时，已是午后，依然能看见山间迷朦的雾气。
大周选了许多地方，这里是最满意的，有预想中的草地，有远离尘嚣的环境。四周有山，有水。
在山水之间，是他最中意的条件。
刚到的时候，小雨淅淅，台阶湿滑，上下都需小心，不禁担心第二天能否顺利，室外婚礼所需的条件实在苛刻。
大周许是没想这些，也可能是根本没时间考虑。婚礼前夜，正是两位新人最慌乱的时间，眼看天蒙蒙亮，剩下的事情好像根本做不完。
临近午夜，四位伴娘还有三位在路上，第二天的场地没确定完全，场地的布置仍在进行，我刚抵达目的地两个小时，正在用相机记录这一切。大周已经略感疲累，坐在椅子上发呆，新娘眉头紧锁，双手一刻不离手机。
我说，要不我改拍视频吧，这很适合拍纪录片。
4、
婚礼当天，天蒙蒙亮时已醒。到婚房时，两位已经开始化妆，大周交给我一台拍立得，让我拍一些有意义的瞬间。这本是送给新娘的礼物，我却先用了。
早上是传统的中式婚礼，拦门、找鞋、改口等，均在屋内完成。进行时，大周汗如雨下，我想里面肯定包括了一些欣慰、劳累、和焦虑。
午宴时，草坪上薄雾弥漫，玻璃上布满水滴，远处一片朦胧，预报说有傍晚四点，有雷阵雨。
草坪婚礼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午宴结束，大家纷纷离场，大周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问，能帮上些什么？
大周摇摇头说，你回房间睡一觉吧，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起得太早，加上一直在亢奋的状态，到了午后已经困顿，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距离草坪婚礼的举办也不过十来分钟。拉开窗帘一道阳光刺入，令人恍恍，把我从迷困的状态中刺破，才发现天光大好。
赶到草坪上，植物的绿色不再清冷，转为鲜艳，阳光赋予了这片天地活泼生动的气息，大周在去年预想的“游园会”似的前奏，正在此刻进行着：照片挂在入口的树上，随风摇曳，树下就是奖品兑换点。在草坪的两端，安排了两个游戏点，可以赢取贴纸兑换奖品。大周在婚礼的四处藏匿了见证爱情历程的照片，如果被找到，可以兑换最多的贴纸。
我的好胜心顿起，最后草草收场，把所得贴纸给了嘉文，让她去兑换奖品。
此时新娘已经换好装，一改早上的喜庆的配色，变得洁净素丽，她和大周一人站在草坪的两侧，遥遥相望。
5、
婚礼的曲目都由大周和洁云一起定制，这是这个婚礼上我最惊讶的地方，他们的默契和互相的理解，让这个婚礼无不充斥着极高的效率。一路上无数的突发情况，但是我很少见过两个人的分歧，好像从一开始，这种绝对契合的想法就贯穿始终，才可以安全的从慌张的婚礼前夜逃离出来。
最后，就连天公都作美，在极大概率降雨的预报下，赐予了他们一场艳阳。
大周的眼泪从宣誓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说，我爱你。
然后他又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说完，又低着头去抹眼泪。
洁芸拿过他手里的话筒，说，我也爱你。
大周从来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可此时简单的表达，就是那么生动。
我躲在相机后，一边不停的按下快门，一边让泪水在取景器里蔓延。
从我到达这个地方开始，我一直在接受着别人给予的信任和友善，我才发现，原来美好的人身边都围绕了一群美好的人，他们彼此牵手，互相感染。
而聚在这里，我们相似又不相同。
但是都怀揣着对更美好的生活的向往，抵达了这里，为了不错过任何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大周的致辞结束，又提出希望大家可以现场说一些话，送给彼此祝福。
这像极了几年前的大周，站在电影银幕的面前，对大家的互动翘首以盼。
这次没有像电影院里那样冷场，先是外婆起来了，再是伴郎，再是伙伴，想说的话铺满黄昏。直到某一个小间隔，我举起了手，才有作为发言者的姿态站在那里。
我和大周相逢在电影里，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他站在台上，我在台下，他把我唤起。没想到五年后，我会自己主动的去说些什么，也许这是因为我并不是在看电影。有部电影里说“生活不是电影，生活难多了。“但今天站在这里，我觉得这句台词过于片面，生活可以不是电影，因为生活的美好，有时候电影也没办法表现出来，甚至是此刻。
大周说，生活会比电影更美好。
他说完，微笑看着我。倏忽发觉世界在运动：风在吹过草坪旁的树叶，扑下几片叶子，阳光穿透树枝，也随着风摆动。
想起一句诗。
“最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2023年9月20日 于成都
写给何洁芸&周子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