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戈达尔
查看话题 >远离主流电影 戈达尔与维尔托夫小组
1968年以前,戈达尔即使不是主流电影导演,也算不上激进。他和其他新浪潮导演一样,创新手法、吸取新思想,推翻“爸爸”电影的传统,只不过走得稍远一点。六十年代后期,法国社会的政治和思想矛盾愈发突出,乃至1968年5月爆发大规模的罢工、罢课,戈达尔创作电影的动力和目标随之转向传播激进的意识形态。他有句流传很广的名言:“重要的不是拍政治电影,而是政治地拍电影”。这一时期(1968-1974),他与让·皮埃尔·戈兰创立了吉加·维尔托夫小组,致力于拍摄实验性的政治片,暂别了主流电影圈。

为何是维尔托夫
维尔托夫是苏联二三十年代最有名的纪录片导演,以“电影眼”理论著称。他既强调摄影机的纪实性,捕捉现实,又重视应用蒙太奇手法剪辑画面,实现特定主题的表达。[持摄影机的人]践行了维尔托夫的“电影眼”思想,将摄影机记录的日常画面,进行有目的性的剪辑。因此,尽管片中没有字幕、故事和戏剧性,但观众从不同场景的组接中,获得了超越生活纪实的感受。
1960年代,法国的一些左翼电影人继承了维尔托夫的创作理念,出现了真实电影流派。他们主张创作者可以用各种方法介入到纪录片拍摄中,不是客观地记录现实,而是用一定的艺术手段从现实中获得更多隐藏的信息。戈达尔最爱的导演中就包括了真实电影导演让·鲁什。
让·鲁什的本职是一名人类学家,摄影机是他做研究的工具之一。他在非洲拍摄的纪录片[我是一个黑人](1958)、在巴黎拍摄的纪录片[夏日纪实](1961)、虚构与纪录结合的电影[人类的金字塔](1961),启发了戈达尔对电影语言的理解,例如手持摄影机的使用,旁白、评论和声音的处理等。这些手法戈达尔全部用在了自己的电影里,成为他的标志性风格。
戈达尔的政治立场让他在1969年选择和让·皮埃尔·戈兰成立维尔托夫小组,进入了他影像创作的激进实验期,与新浪潮挥手告别。此前一年,法国和世界都迎来了20世纪后半叶最动荡的一年,戈达尔无心再拍摄早期的故事电影,他要离工人、学生和斗争更近一点,所以走进了工厂、学校和街头,拍摄纪录片。可是,他也不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记录者,他比镜头前的人还有更多话要讲。
1967年,纪录片导演克里斯·马克邀请戈达尔拍摄一部关于越南战争的纪录短片,收录在短片集锦[远离越南]中。戈达尔原本申请去越南拍摄,但被拒签。于是,他在镜头前鼓捣摄影机,直陈自己对越南战争的感受,配上自己的电影和新闻纪录片的画面。这个短片预示了戈达尔的一个新的创作倾向:利用真实或虚构的影像反映意识形态立场,政治地干预现实。他重视语言的思辨作用。这个语言既是指对白、旁白,也是指声音和画面的关系。
对于此时的戈达尔来说,政治短片是更重要的介入现实的方式。这些短片往往只是对斗争现场(罢工、讨论)的记录,意识形态立场明确,大多只在工人、学生中放映。戈达尔依旧是多走了一大步,他说“我们不追求展示画面,而是要去展示画面之间的关联”。他将传统电影叙事理论和实践视为资本主义的产物,必须对它们进行改造。因此,他的政治纪录片比他的故事片更偏爱声与影的实验。
1968年底,戈达尔辞去了《电影手册》的工作。第二年,他在手册的竞争对手《电影美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署名“吉加·维尔托夫小组”,公开宣告了该小组的成立。选择以维尔托夫命名,不仅表明了团体成员左派的政治立场,更是一种美学立场的体现——把摄影机当作意识形态工具,记录现实、反映现实、干预现实。戈达尔是这个理念最坚定的实践者。
政治地拍电影
在维尔托夫小组正式成立之前,戈达尔就已经激进地实验了蒙太奇在纪录片中的应用。1968年夏天,他在英国拍摄滚石录制音乐的纪录片,在片中加入了大量其他虚构素材,例如黑豹党的宣言和对白人女子的行刑。录音室场景和虚构、真实情景的交替出现,夹杂了明显的意识形态引导意图。

制片人当然非常不满意这部名叫[一加一](又名“同情恶魔”,即滚石录制的歌名)的纪录片,重新剪辑了一版在伦敦电影节上放映。脾气火暴的戈达尔无法接受制片人重剪的版本,在另一个场地放映他的版本,并在离开电影院时打了制片人一拳。还是在这年的英国,戈达尔接受委托拍摄一部纪录片,照旧加入了大量虚构的场景,经过剪辑和声画处理后,实现政治表达的目的。接着,他又收到西德电视台的邀请,去波兰拍摄纪录片。两次拍摄的影片最后都因太过超越传统,难以理解,且意识形态激进而被拒播。
那时候,戈达尔和1967年认识的左翼青年戈兰走得极为亲近,经常和他讨论电影。戈达尔甚至对他有崇拜之情,觉得他比自己更善于思考。维尔托夫小组成立前,他赴意大利拍摄电影[东风]时,一再请求戈兰一起去,但后者因车祸正在养伤,拒绝了他的邀请。
后来,戈达尔以停拍要挟戈兰必须去意大利参与拍摄。[东风]去掉了导演署名,以“吉加·维尔托夫小组”的名义推出,但没有出现在片头字幕中。维尔托夫小组的电影都采取了这种做法:除了片名,不保留任何工作人员的名字,以此让创作者去除作者意识(“电影作者”正是戈达尔和他的新浪潮伙伴提出来,如今却要推翻它),只保留作品的政治性。
维尔托夫是纪录片导演,但维尔托夫小组不是纪录片小组。在这个小组名义下诞生的[东风][意大利的斗争][弗拉基米与罗莎]等片,都不是实地拍摄的纪录片,而是以虚构的方式重现事件。对于戈达尔来说,重要的是政治地拍电影,实现的方法就是剪辑——剪辑先于拍摄。他们更看重对素材的重组,即戈达尔所说的“展示画面之间的关联”。
1970年,戈达尔和戈兰赴巴勒斯坦拍摄游击战和当地生活。这是维尔托夫小组唯一一次实地拍摄纪录片,结果却夭折了,没有完成。隔了几年后,维尔托夫小组已解散,戈达尔和戈兰等人联合署名,推出了电影[此处与彼处],大量使用了在巴勒斯坦拍摄的画面,其他部分在巴黎虚构拍摄,内容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日常生活。
维尔托夫小组1972年宣告解散,戈达尔和和戈兰在这年完成了电影[一切安好]和[给简的信 ],前者恢复了导演的署名。[一切安好 ]再现了巴黎一家香肠厂的罢工事件,美国左派影星简·方达放弃片酬(从收益中分红)出演,却在之后因为访问北越而被戈达尔和戈兰揶揄。

他们在 [致简的信 ]中,使用简·方达在越南拍摄的照片,评论她的表情和姿态,嘲讽她虚伪,用了他们拍摄政治片的一贯手法:剪辑不同情景、立场和阶层的画面,配合旁白、字幕,达到某种表达目的。他们的行为遭到了普遍的批评——两个男人出于政治立场,对一个女人进行恶意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