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 "Gracias!"
通过布鲁塞尔机场的海关之后,我发觉那些和我在同一架787里共度了十个钟头的中国人都不见了踪影。或许他们还在这里,只是被数以百倍计的欧洲人稀释到了可以忽略的程度。
转机要等足足六个小时,临行前我作了美好的计算。我可以搭火车往返市区,看一眼撒尿的于连,看一眼这座欧洲的首都。但我稀里糊涂地在机场大妈的指引下,走上了转机通道这条歧路。面前来来往往尽是语言各异的白人黑人,我的东亚眼睛在不由自主的焦灼中期待着东亚面孔的出现。
一位中国大妈就这样登场了。她远远看着我宛如救主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原来她儿子为她打点了去米兰的机票,她却因为连不上网不知道登机信息而手足无措。我帮她搞定,没有告诉她我也是第一次自己出国。
去特内里费的第二程航班上我被讲着西语法语荷兰语德语的白男白女包围。四个半小时的漫长航程,我望向窗外,猜想着下方是布列塔尼还是葡萄牙的海岸。飞机落地,机上响起一阵掌声,我第一次见到了大西洋。
此前对南欧人不习英语早有耳闻,真正体验到才深感不便。上错大巴的我和司机鸡同鸭讲,嘈嘈切切的西语里我抓住稍纵即逝的零星词语好似救命稻草。坐公交去我要居住的城镇,一路沿海,临海的别墅红黄蓝绿,灰色的荒野里长着巨大的仙人掌,提醒你这里与北非海岸只不过一海之隔。
九点到达租住的公寓倒头就睡,醒来看到房东的消息说水管坏了。饥渴交加中我忽然也有了第一次身在异国的无助,这种无助即使在修好水管一桶泡面下肚后也没能消散。
烈日下出门去游览附近的古城。两个月来在多邻国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西语,然而有限的词汇量和语法储备完全没法支撑一次日常的对话,也就没法给我随意走进路边店铺的勇气。兜兜转转之后我选择了一家中餐馆,装修如同刻板印象中,繁复又带点阴沉。老板来自浙江青田,南欧华人的头号侨乡。虽然食材与风味只能算是国内中餐的低劣模仿,走出这家馆子的时候还是得到了几分宽慰。
来西班牙的行李中没带多少食物,吃的问题迫在眉睫。几番心理建设之后来到一家超市,收银老头看看我,依旧蹦出一大串西语,我沉默地刷卡。临走了他说“Gracias!”,我赶忙也道一声“Gracias!”,仿佛是兜售善意打消尴尬的廉价咒语。
于是几天以来我说“Gracias!”愈加熟练,无论对房东小哥,对超市大妈,还是对麦当劳大姐。同时最初的无助感也在慢慢消融。今天去研究所报到,没想到旧大陆尽头的小岛上竟也能找到四五位投身学术的同胞。午饭时间大家和西、意、法、巴西诸国男女同学谈笑风生,如此氛围在国内大学三年我未曾一见。
晚上下班,去门口保安那里取访客证。保安大爷照常一通西语叽里呱啦,我只能点头应以"Sí, sí". 终于接过小小的一张访客证,我抬起头跟他说:“Gracias!”
而我从来没有说得如此声情并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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