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作为一种状态
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云: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
柳河东于此表达的是其所自言的“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或可谓自我放逐式的浪荡游,其于酒的依赖实到了一种极深且怖的层度,“倾壶而醉”,醉则随处一卧,如此,亦可视为“丧”——为其被贬谪永州后的基本生命状态。
对于文人寄情山水,行游此间,古早如东晋的兰亭集会、孙绰之《游天台山赋》;在明代,吴派画家尤特擅表现文人行游山水的场景。但我以为姚绶的《文饮图》殊为特别,其画笔法圆润,但呈随意点染状,画中呈不同姿态的三位文士,亦是草草勾勒,人物神情于不讲究之中反倒显出一份洒脱之气。遂其所绘,虽亦是文人游于山野,饮酒为尚,但与柳河东之“丧”感,仍有差异,究其根本,姚绶是自甘退隐,寻求放逸山林的一种生活状态,遂此画呈现的是“逸”这样的状态。

那么,在我记忆中,何人之画接近于柳宗元是文之状态呢?
其一,是徐渭,在他的部分册页中,绘有人物于树下酣睡之场景。除其之《寒山拾得图》外,尚有若干册页有此表现方式,下择两种如下:

其题诗云:不负青天睡这场,松花落尽尚黄粱。梦中有客刳肠看,笑我肠中只酒香。

其题云:尔自作蠹鱼,我不阅一字。逢著好树根,抱着枕头睡。
从人物表现的情态看,此幅更近于柳河东“丧”的状态。
还有一位在这种表现方式上有非凡才能的是陈洪绶,在与其子陈小莲画作结成一册的册页中,有一幅常被后人误读成张岱画像的老莲人物画(此种误读,皆源于对是画题识的误识)。此画完全以线条勾勒表现,画中人愁容满面,神情体姿已显醉态。

题识:复丧地数千里,其尚复言及此事耶!弟心幸局外薄田可耕。第虑红巾白梃起于吴越为盗粮也。此间尚有数日酣饮,定过我兄。朱家兄弟各道旨——嘱笔致怀。 宗老、燕老法兄各为弟道意。平老社兄,示(此字存笔法之误,易使人误识成“我”字)教。 小弟洪绶。
老莲字行草相接,其草书笔法并不精谨,多呈放逸态(亦是其书法的基本特性所在),各别字容易误读,上为我对该题识的浅识。由此可见,过去人们对此题识有颇多误解处,文中的“宗老”实指张岱,而“平老”则是张岱之弟张平子,遂陈老莲此短札并非寄给张岱,而是与张平子书。且此题中并未实指画中人物为何人,不过是对“此间尚有数日酣饮”的真切表现。
陈老莲是画,实与柳河东“披草而坐,倾壶而醉”这种“丧”的状态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