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世界
很久很久之前,在这之前的很久之前,这里是一个荒岛,各种意义上的荒岛——并非空无一物,但却呈现出实际上的空无的景色。因此人们称之为荒芜,称之为荒诞,称之为空虚。总之。荒岛荒凉。
然后,诗人来到了荒岛。
也许“来”字并不适合诗人的造访。他坐在冰凉且坚硬的沙地上,看着纯粹的空旷的四周。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诗人回想起自己先前的际遇:自己仿佛独自行走了很远,来到了这里;似乎又是被士兵用刺刀顶着肩胛骨,因为自己的无礼触犯了皇帝;又似乎是与谁人结伴而同行,然而同伴已经不知去往何方……我们为什么而离散?因为死亡,因为背叛,因为命运,还是仅仅因为某一瞬间的目光朦胧,丧失了彼此相交的视线?诗人不知道,过去似乎同这荒岛一样空旷,一切都发生了,每一件事情都推着他让他一步步向前,却到达了失去一切的终点。
这是为什么呢?诗人不知道。在他的眼前横亘着更加现实的问题:荒原。没有面包,没有房子,没有酒,没有他熟知的一切——没有诗。
为了活着,他必须写诗。
他摸遍了全身,找到一支钢笔,可是,没有纸。于是,诗人在荒原上落笔。
他说,要有光。那么荒原上就有了太阳,很快也有了月亮、有了黑夜,因为光明是黑夜中的白昼,黑夜存在于白昼的延长线上;他说,要有鲜花盛放的沃野,因此要有吹过原野的风;而风起源于大海,风又必须回到树林深处。他说,不一定要有面包,但因为阳光照在金黄的麦田上,所以有了麦香;而麦子不会永远金黄,因此面包有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荒原不再是荒原,荒原上有了诗,诗中包含着因果,因果彼此相连,交织出世界……是的,世界是诗人写在荒原上的诗,诗是诗人生存的世界或者荒原,诗人是诗中荒原上的世界。
很久很久之后,在这之后的很久之后,有一个人。
他是谁呢?我们不知道。或许他是一个迷途的旅者,与朋友在一次恍惚中失去了联系;或许他是一个士兵,奉命来这里查找一个落魄的流放者;或许他只是一个单独的人,只是行走,不知来处,不知去路。总而言之,他来到了这里,站在了一个人曾经驻足过的地面上,走进了一个人曾经写的诗中。
那么,他看见了什么呢?
是的,他看见了荒原。一望无际的原野,坚硬、荒凉且残忍。它容许生命生长,也毫不留情地将之扼杀。这里没有生命、没有实体、没有日夜……空无一物。
是的,他看见了世界。他看得见土地上同时生长的小麦和玫瑰,听得见大海吹向森林的风;他将面包送入口中,他品尝着麦香,将时间咽入腹中。他的眼前是世界,就像是这个小小星球上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他唯一没有看见的,是一个诗人。
因为他必须活着,无论是在荒原还是在世界。
而他活着就必须要写诗。
无论是在荒原还是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