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花果山·表演时刻》
(2023年8月19日 - 刘海粟美术馆报告厅)
今年多多少少看了一些非商业性的剧场作品,这是目前最好的一部。
绳子是很有趣的道具:跳长绳是学生时代常见的集体游戏,拉紧长绳则用来禁止和区隔,打在地上的声音、挥动起来的形象会让人感觉到被鞭笞着前进。更重要的是,它被放置在集体中才会产生这些效用。在这些动作中,总有人(大人)在掌握着绳索——甩绳、拉绳,孩子们的动作只能是排队、起跳,或是被制止,于是绳子的两侧天然存在着权力的分野。而无论孩子们跳过与否,绳子都会再度被甩起,就像社会的齿轮永远不会因个体的失败而停止运转。这条简朴的长绳作为一个集体创作的戏剧手段和艺术结晶,用在一部指向社会结构的作品中,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剧中的旁白多次提到一些有关流动儿童的数据统计,而此刻在台上讲述自己故事的则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他们让“流动儿童”的概念和冷冰冰的数字落了地,也好像是在用渺小的肉身对抗冰冷的宏大叙事。但除了有血有肉的真实个体之外,我们也在剧中看到集体的力量。很多孩子的故事里,都有别的孩子加入演出,他们互相组成了对方的生活;而在这整部戏中,观众也受邀进入他们的生活——演出过程中有一段,孩子们邀请观众上台和大家一起跳舞。这种时刻对我来说其实总有些尴尬,但好在刘海粟美术馆的报告厅提供了一个亲密的观演环境,而观众的参与演出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集体乱舞非常突然地被一位“老师”喝止,一位上台跳舞的观众在那一刻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参与下一个场景,而是融入了孩子们的集体,和他们一起贴着墙罚起了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离场。和这位观众一样,我们大都对老师的呵斥都有着已经成为本能的肌肉记忆。于是我们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些来自城中村的孩子并不是遥远的、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个体,我们共享着同样的集体记忆,这份联系足以让我们感受到对方的涟漪带来的共振。
对于使用口述材料的纪录剧场来说,“素人”演员需要有勇气一次次剖开自己。我自觉对儿童和青少年群体没什么关注,但好像对孩子们来说,这些剖白可能并没有那么深的意义,有点游戏的成分,有的部分也有点耍酷或是发泄的意思。演出中有一段让我特别尴尬的集体土味情话环节,但演后有观众问起,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推脱这段与自己无关,嬉笑间只说有个男孩有经验。男孩子也比较大胆,自己拿过了话筒说曾经写情书给喜欢的女孩子,结果被女生骂了,那一刻全场会心地大笑。这大概是这个年龄段的青春魅力吧。得益于灯光设计,孩子们在台上时背后常常有着比他们大很多的影子。这些孩子中有的已经开始迈入大人的世界,有的还在“小大人”的阶段,但无论何时他们背后“大人”的影子始终如影随形。而能让这些孩子面对观众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故事和愿望,有的还很孩子气但极为真挚,能感觉到绿色蔷薇的社工们和导演是非常耐心地在陪伴他们成长,认真守护着他们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