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花秘抄·第二十三

我们家院子的格局跟历史老师住的院子有点像。我家的院子坐北朝南，北边三间房子是正房，正中一间是堂屋，既是客厅又是餐厅，东边是爸妈的卧室，西边是我的卧室。院子西墙的厢房，算是爸爸的书房，我有时也会偷偷跑进去翻书看。历史老师住的就是他们院子里西边的厢房。我们家的厨房，和厢房正对着，厨房往北是院子的大门。历史老师的那个院子更大一点，大门开在北边三间正房的东侧的院墙上，厨房在东南角，也就是我们家大门的位置。我们家压井的井台，在西北角，在厢房的北边，而那个院子的井台，在厨房的北面墙下，一进大门，迎面看到的就是井台。

夏天，堂屋的门上除了两扇大门，还上了两扇纱门。纱门的门轴上了弹簧，人进出后，纱门自动弹回关上。我很喜欢那种经过纱门后它们吱呀吱呀地自动弹回的感觉，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你很难形容小时候为什么喜欢在晒在晾衣绳上的被子或者床单里来回穿梭。

在厢房、厨房与堂屋交接的地方，砌了两块长长的小花池，种了些月季、晚饭花、指甲草、鸡冠花之类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花。这些花也不用怎么侍弄，只是隔三差五地浇浇水就行了，甚至有一段时间忘了浇水，哪怕有点干枯，再浇上水，也还能缓过来。历史老师住的院子里有两三个已经变形的破花瓷盆，里面种着蒜苗。

傍晚，蚊子还没太起来的时候，有时我跟妈妈就在院子里吃饭。水泥地面先用水冲一遍，地面的热气和水的凉意夹杂在一起弥漫开来，那种气味也是夹杂着干燥和湿润的，有的地方水还在滋滋地往缝隙里渗，滋滋地响。那个时候，晚饭花开得正旺。

后来我才知道，晚饭花学名叫紫茉莉，早先我却不知道，那时我只觉得它颜色太俗艳了，那种紫红色，我怎么也想不出用什么法子才能描述好。但是，一大丛绿叶间伸出一朵朵小喇叭样的红花，让院子里靠近花池的地方显得又清凉又热烈，就像我们的生活。就在那个夏天，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红楼梦》里宝玉给平儿理妆的时候，用的紫茉莉花种研碎的粉，就是这个东西。那个夏天常常下雨，我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雨脚在院子里的积水里冲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透明小蘑菇，也喜欢看雨水冲刷着花朵和绿叶，从枝叶上扑簌簌地滚落。

在厢房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那是个简易的洗澡间，里外都是水泥墙面，房顶上架着太阳能板和水箱。但晚上，那个小房间里有些闷热，有时我就在院子里洗澡。从正面房间关着的门里透出电视机的光和声音。洗澡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看着天空，也喜欢看院墙，因为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说夏夜纳凉的时候，墙头上会探出美女蛇的。我也时常担心墙头上会有什么人探出头来，倒不是担心美女蛇，而是担心《聊斋》里的鬼多一点。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我们怎么能打得过鬼呢？爸爸常常很晚才回来，有时我正在院子里洗澡的时候，他咣咣地敲院门，我想起了贾平凹小说《小月前本》的开头，天黑了，碎石子铺成的街道，热，闷，小月的爸王和尚为了医牛急匆匆地跑到老秦家门口，屋里子也是黑咕隆咚的。

有时，我一边洗澡，一边看着天上，在天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星星在微微地闪烁着，但你仔细地盯着它的时候，它又好像是纹丝未动，也没有在闪烁。一个人不停地看星星的时候，就会想起远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