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之死
当我看到《三联生活周刊》报道一位失业的中年建筑师从21楼跃下的新闻时,我正站在一家风华正茂的互联网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机旁看着奶泡细腻地落下。首先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样的新闻不是在上学时关注的建筑媒体内部传颂,而是终于被外界主流揭开了「建筑学」这样一个古老、传统又封闭的圈子。其次让我喟叹的是,建筑终于不再以「猝死」为人诟病,取而代之的是「自杀」。
*消息有他的滞后性
当一件事物的判断没有成为社会共识之前,无论你是否身处其中都是不愿意相信的。城外的人仍然认为这是个岁月静好的职业,于是你把群体的意识奉作真理,不愿意相信眼见的事实,就像时至今日我看到仍有很多家长骄傲地在我的母校宣传片下说自己的孩子考上了xx大学建筑系,就像我有那么多同学毕业时即使谩骂痛恨这个行业但还是顺着惯性留在了已是风雨飘摇的大船上,因为这船已安然行驶了至少三十年,它真的很大,大到船底澎湃的海流被层层消解成细小的波动,感受不到危险的迫近。
当风向调转船头,随着体量庞大的房地产商轮番暴雷,地方无地可卖,甚至我们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人口负增长、老龄化、年轻人失去结婚生育的欲望,以庞大的沉默对抗过去积攒的失衡的经济结构,至此「辉煌的土建时代已然落幕」终于众人皆知,但其身下的溃烂早在几年前就露出端倪,只是在那个时候人们紧闭双眼,捂住了耳朵。
*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我高考那年是2015年,我花了一下午翻遍了整本高考志愿书上的所有专业,我只是依稀记得选择的专业都与设计有关,即使我从未学过绘画,没有受过艺术的熏陶,但我热爱思考愿意与那些没有标准的、不确定的事物呆在一起。可惜很多专业需要艺术生,但只有建筑设计——一门科学和艺术结合的古老学科要求理科生,我想这可太适合我了。家人的劝阻只来自于土建学科的辛苦,但至少建筑师在2010年前后还是个相当赚钱的职业,我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进入本专业读书,但其实在宏观的经济市场上房地产已现颓势,更多人投入新兴的互联网公司。但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
*几乎没有感受到痛苦的建筑八年
后来我在学校的围墙里度过了快乐的大学五年,从大一就开始的外出调研、写生让我走遍了中国的很多城市,对文学和艺术的广泛涉猎让我对色彩和美有了模糊的感知。即使大家在建筑学科缺乏理性明确的评价标准里饱受折磨,在度过前两年的无所适从后,我也通过理性的思维和漂亮的图面cover住了建筑学教育的评价标准。很快就要毕业了,还不想工作那就考个研吧,于是2020年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国内Top2的建筑院校开始了三年快乐的研究生生活。
在研究生阶段遇到了很好的导师,带我做了一些我很认同的可被解释的学术研究,而不是一些来自建筑学院高大的山花柱式下虚幻的理论。研一完成忙碌的课业和学术要求,研二突然就空下来了,整个冬天我都躲在无人的寝室里,学乐器、看书、研究摄影理论,最怕水和冷的我还跑去学了游泳,假装充实地尝试了所有的东西之后,突然静下来从心底浮出一个大大的疑问:未来要做什么呢?
* 我不能过这样的生活
那年春天,我度过了痛苦的四个月,痛苦来自抽象的事物,2022年建筑行业的动荡已经无需多言,安慰与雄辩的语言已无法解释现象。我的朋友先我一步下海去了互联网,但我不死心,倒不是阻碍大多数人的所谓八年沉没成本,我从不后悔学了建筑,也并非旧时代的妇女必须从一而终,没什么不能放弃的。但前提是我为什么要离开?离开后去哪儿?为什么要去这儿?很好笑的是,钱真的是我最少考虑的因素,但我却去了那时候大家觉得最有钱的互联网。
我从春天想到夏天,直到必须行动起来去做个实验,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室内设计工作室实习,室内设计是我选择建筑的心动起源,讽刺的是最后也由这份实习结束了我的幻想。有一天,当我在正画着CAD线条的电脑显示屏的反光里看到自己没有表情的脸,我突然惊醒了,我就沉默地坐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了解我有什么经历,我失去了颜色变得好苍白。
我告诉自己不能过这样的生活,我渴望与他人建立联系,我渴望沟通与交谈,所以我站起来,走出去在漫天的海雾中调转船头,眼见着我的朋友已走在了路上,而那个方向刚好是可被解释为「互联网的建筑师」和高度沟通向的工作,当解答了「为什么」的问题之后,我终于坚定地上路了。
*巨轮在我身后沉没
直到今天当看到新闻的时候,我恍若隔世,甚至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像风雨中我刚跳上同样飘摇但能载我驶离大船的小舟,就看见身后巨轮卷入漩涡慢慢沉入海底,就如同当初惊险地考上最好的建筑院校的研究生那样庆幸。
但我必然是短视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相信新的岛屿,跳上了就像曾经风华正茂的建筑一样的互联网,这可能只是当时那个紧急情况的最佳选择,但这是不是对的决定呢?我觉得也不尽然,时间会检验一切。从我做出逃离的选择开始,我也不再相信所谓的长期主义,我以流浪的心态过着短期的生活,我知道没有船不会沉没,我知道人生就是一次次跳上新的船,只是我总觉得生命的最佳形态应该是驾驶着自己的船,去探索新的航线。
人生总是恒久的痛苦,即使我已平稳地站在暂时安全的fancy的岛屿上,我也仍在寻找人生的答案,谁让它只是阶段性正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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