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洪(现代志怪都市奇谭)
快到中午了,闷热,我检修完线路,从茶山下来。路过高家的茶山,看见大婶们还在那一带,她们一直在采茶,要干到中午,花花绿绿的衣服若隐若现。
再翻一道梁,就完全是下坡路了,我擦把汗。那棵老松树就在前面,奇怪,那松树下面,谁把塑料薄膜丢在那儿了,定是从三轮车上掉下来的。
走近了,我踢踢那薄膜,不对,那不是塑料薄膜,上面还印有花纹呢。我好奇地把它扯开——妈呀!是个蛇蜕!
毛骨悚然,这蛇蜕宽就有一尺,长不知道多少米!我从生下来起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我惊得抬头四望,绿的是茶树,红的是杜鹃,安安静静,没有一丝蛇的踪迹。
高家的三婶从后面赶过来,我急急地指给她看,“三婶,看这蛇蜕!那么大,别是个蛇精吧!”
三婶也吓了一跳,她四周望望,竖起一指压着嘴唇:“刚子,别乱说话,如果是蛇精,说不得呀!”
“说了怎样?”我呆呆地问。
“蛇精恼了,会怪罪的,闹水灾呀。”
“那这蛇蜕怎么办,摊在这儿怪瘆人的。”我飞起一脚,想要把它踢到山下去。
三婶拦住了我。“别呀,这蛇蜕,能卖钱的,卖不少钱呢。”她说着,把那蛇蜕珍惜地卷吧卷吧,塞进自己用化肥袋子做的背包里去了。
“不是说会怪罪吗。”我嘟囔着。
三婶跟没听见似的,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脚步轻快地走了。
走到村口,碰见战涛从他的车上下来。
“战涛!”我一把拍在他背上,“怎么有空下来了?”
战涛见是我,很高兴。他匆匆忙忙,说防汛的事要布置一下,让我跟着他去村委会。我便跟他一起走。一路走,一路说起蛇蜕的事。
“战涛,那简直是,你见过那么大的蛇吗?”
战涛沉吟一下,跟我说:“刚子,老实讲,我是不太信的。你想咱们从小长到大,哪片地方没有跑到过,蛇也不是没见过,哪有这么大的?要是有,早就给咱们碰到了。”
“你这么讲,也有道理。这山里哪还有咱们没看到过的东西!但那蛇蜕呀,是真的。”
“你别是看错了吧。”
“战涛,你不信去找三婶呗,三婶拿了去卖钱呢!”
说话间,我们到了村委会,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锁。我们只好折回,向着壮叔家一路小跑着去。要不是战涛有事要忙,真想把他先拽到三婶家去看看。
到了壮叔家,壮婶坐在廊下的小凳子上摘菜,见我们要进去,起身拦着。
“壮婶,”战涛说,“叔呢?急事儿。今天所有的村子要通知到,往后两天可能有山洪,要紧急喊人来守河堤呀。从今晚7点开始,堤上不能断了人,一家至少一个人。我得跟他交待交待。”
“这么严重?你咋不早说?”我把蛇抛到脑后,问战涛,“都没下雨呀!”
“上游一直在下呢,有个水库可能要开闸。”战涛脸色很是严峻,他又急问:“叔呢?”
壮婶脸上阴晴不定,她说:“你叔,昨晚喝多了,这会还躺着呢,涛呀,我一会就跟他说。”
“这大事儿,一会说来不及了,我后面还有两个村子要跑呢!”很少见到战涛这么急,他转向我,“刚子,幸好你在,你先挨家挨户跑一遍吧,把人都通知到。跟他们当面说,不在的再打电话。”
我答应说好,正转身要走,看见壮叔从门里出来了,他脸色有点惨白,站着直摇晃,壮婶赶紧上去搀住他。壮叔啥都好,就是好喝两口酒,一喝酒就误事,隔三岔五地起不来。我和战涛对看一眼,眼里都有点埋怨,这不耽误事儿嘛。
壮叔跟我挥挥手,“我都听见了,刚子先跑起来。”他清清嗓子,虚弱地说,“战涛跟我去村委。”
我们村是个风水宝地,很少闹旱灾水灾。上面是茶山,下面是塘和菜地,村子像条卧龙,静静地伏在乡道旁边,沟里是青岔河。隔几年有涨水涨得厉害的时候,我们也守过河堤,但从来没出过事。
我在村里正跑着的时候,广播终于响起来,壮叔用沙哑的声音把镇里的通知播了三遍。午后安静的村子渐渐有了动静,人们从家里出来,上上下下穿梭起来。淡淡的日光照在周围山峦上,青岔河像一条蓝色的缎带,看不出一点异样。
下午四点左右,下雨了。先是绵绵细雨,然后越来越大。
村里没剩几个年轻人了,都聚在村委装车,我跟着壮叔,用农用车一趟一趟把物资拉到堤旁边去。河堤旁都是大婶们,三婶和壮婶冲上来,卷起袖子把沙包和油布拖下来,其他大婶们站成一道人链,把物资传到堤上去。
沙包渐渐堆整齐,晚上守夜的窝棚也搭好了。三婶喊我进窝棚坐会,递给我一个大肉包子。我望望黢黑的天,也不知这雨下到什么时候去,水能涨成什么样,现下就我们几个和一群留守大婶,这一夜不好熬。三婶看看我的神色,笑说:“刚子,别担心,守多少次了,没事的。”
“战涛说上游要开闸呀。”
“那也没事,咱村有蛇精保佑呢。”她跟我开玩笑说。我乐了,问她那蛇蜕能卖多少钱,她死活不告诉我。
天色越来越暗,壮叔隔一会就在堤上巡一遍,他年龄也不小,是不是累着了,我感觉他走路有点打晃。
应急灯的照射下,看到那河水墨黑,无声无息涨上来了。
一旦开始涨水,速度就越来越快。大婶们在窝棚里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来张望,顺便伸出粗壮的胳膊,把沙包再堆得整齐一些。壮叔跑过来说,“刚子!还要再备点沙包,黄村那个仓库里还有,你跟着我!” 村里两个后生也赶紧跟上。
黄村仓库有点距离,现在手头就两辆农用车。我们几个疯了一样地把沙包往上扔,堆满了就往回赶。大婶们等在那里,继续把沙包传上去。雨衣下每个人脸上都是雨水混着汗水,彼此的目光越来越焦灼。应急灯的光在雨幕里来回穿刺,却显得那么微弱,黑暗和水声有如天上的乌云一样压下来。
突然一阵微弱的鸣笛声,我不敢置信,跑到堤上张望。远远地,有车从乡道上转入了我们村,不是一辆,是两辆、三辆,好家伙,那些大灯照亮了村道,来后援了!
从皮卡上下来的村里人,一个个都有厚实的肩膀,是在县里镇里上班的壮劳力。人一来就好办了,运货的运货,上堤的上堤。我那些发小们都回来了,大家挤挤擦擦,热闹得很。
堤坝又筑高了一层,黄村仓库的物资也用完了,现在只有我们全村人了。
我们肩并肩,男女老少,站在河堤上。
闪电撕裂了天空。
在那亮光下,看得分明,河面上不再是墨黑的水,而是一根、两根,出现了漂浮物。这是山洪来了。
水渐渐涨到了堤岸,逐渐到了第一层沙包的位置。我们脚下的堤坝现在还稳稳的,大家鸦雀无声。
突然,有人指着水中说:“堵住了!”
浮木和杂物在水中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堤坝,后来的浪冲击在上面形成了漩涡。
“竹竿!”有人喊道。七八个壮小伙拿起长竹竿,向那个堵塞使劲捅去。没用,使不上劲。水涨得很凶,很快没过了第二层沙包。我看见壮叔抄起一根粗木棍,摇摇晃晃向那边跑去,我正想去扒拉他,接过那根棍子,哪知他好像脚滑了一下,就在我眼前跌入了水中!我懵了。只见他在水中沉浮,很快被冲到了漩涡那里,冒了一下头,然后就不见了。
“啊!”我疯了,喊:“绳子!绳子!”有人递上来,我打横拴在腰间,就想往下扑。这时,有人在左右一把拉住了我,竟是壮婶和三婶,她俩的手紧紧扯着我,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刚子,别!”我不明白。
那边有人高喊:“看!”
水中情况开始变化。
最长的一根横木,移动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它的方向在改变。浪花激烈翻腾,那些堵塞的横木渐渐都松动了,位移了。有人在哭,有人在欢呼,我却紧紧盯着那片水,那水下似乎有东西,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横木。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我觉得那阴影长长的,像一条蛇,巨大的、巨大的蛇,是能匹配那个蛇蜕的蛇。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水中有细小的反光,竟像是鳞片。
堵塞被冲开了,洪水奔腾咆哮而去,如果壮叔还在那片水下,一定是被水冲走了。没多久,洪峰过了,水位慢慢下降,我们村的堤岸完好无损。但壮叔啊,却再也没有上来,之后,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办白事的时候,全村人聚了三天三夜。坟墓前,村里人给壮叔敬了一杯又一杯酒。
青山绿水围绕着,村后那片坡地尽头,壮叔只有一个衣冠冢。我看看哭得抬不起头的壮婶,又看看抱着她、扑娑她的三婶,我想我知道,那里面埋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