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侦探·第一部·笔记
11月3日:
诗歌学校,挑战老师,结识本能现实主义诗人,喝酒,入伙。
我肯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圈子,主要是我的文学知识实在太贫乏了(这个世界上出版的每一本书都有待我去阅读)。
“回退就是盯住远方的某个点,同时逐渐远离这个点,径直朝不可知的方向走去。”
11月4日:
去酒吧等待昨晚认识的本能现实主义诗人,等不到,读七首诗。被女招待调戏。
第一首写了玉米饼沙拉,我说这东西闻上去散发出阵阵坟墓的味道。第二首写的是大学:我看见它屹立在废墟中。第三首还是写大学(我在一群僵尸中赤身裸体地奔跑)。第四首写了墨西哥城上空的月亮。第五首写一名已经过世的歌手。第六首写到一个生活在查普特派克下水道的秘密群落。第七首写一本丢失的书和友谊。这就是全部的成果,外加肉体和心灵的孤独感。
11月5日:
又去等,还是等不到。陌生女招待请酒,但要现在就给她写一首诗。写不出,开始以本能现实主义的方式观察酒吧。
本能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一项基本教条就是顷刻间从某种现实游离出来。
然而你若从门口那个角度观察,好像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场面酷似一个皮条客在讨价还价,又如一个欲火中烧的学生在极力推挡着诱奸。
11月6日:
又逃课,去书店看皮埃尔·娄斯的书,看到勃起,不好逃离,却在看到一只硕鼠在树上觅食后恶心而逃。加入旧时朋友踢街头足球,感到很无趣。
11月7日:
墨西哥城一千四百万人口,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本能现实主义诗人了。
我读完了娄斯的那本《阿弗洛狄忒》,现在又开始读已故墨西哥诗人的作品,他们都是我未来的同事。
11月8日:
读到了一首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边想象着女招待手淫一边反复读那首诗。结束后开始认真琢磨这首诗,也想到了之前让自己勃起的皮埃尔的小说。
11月9日:
决定再去酒吧,已经给女招待写了几行诗,想见到她。早晨在街上游荡,思考人生,想女招待罗萨里奥。
11月10日:
又去了酒吧,很热闹。见到了女招待布里吉达,被她赤裸裸地调戏后,拉到储藏室口交。妙极了!尾声时刻,门开了,布里吉达被叫走,自己被推进了一间肮脏昏暗的洗手间,却见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两位正在吸大麻的本能现实主义诗人。一起喝酒,记下了他们带的书的名字。
女招待还站着,离我还不到一寸,像个女神或者捕食鸟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我茫然地盯着她,但是,真相就像一个孤独亢奋的泳者,在我无知的黑暗海洋中缓缓地迎头前进。她反盯着我。她的眼神既坚决又柔和。她身上有种东西让我觉得她与我此前认识的所有的人完全不同:她永远(无论你人在何处,身在何境,无论正在发生什么)都在拿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你。此刻,我想,谁也抵挡不了布里吉达的凝视。
有人在和着那个盲人的乐曲跳舞,那是波莱罗风格的歌曲,或者在我听来像是波莱罗曲子的东西,那首歌曲在咏叹一场绝望的爱情,一场时间永远不能治愈的爱情,仿佛在诉说,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感觉更加屈辱、更加伤心、更加可怕。
11月11日:
一群人在本能现实主义诗人利马家里聚会,后来19岁的穆勒加入,大家一起讨论诗歌到凌晨。原来他们的书都是偷来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也有偷书的情节。
11月12日:
在咖啡店遇到了昨天一起聚会的几个人,聊起了利马曾经办的一份杂志,说到了杂志名称的来由——居然是取自刺杀肯尼迪的刺客的名字。后来又聊到利马是如何一个人出钱办的那份杂志,潘乔说是卖大麻赚的钱,而巴里奥斯要他闭嘴。
11月13日:
一整天都跟着利马和贝拉诺,聊自己写的诗。尽管利马说他们在做一份调查,但他们看起来像是在送大麻。
11月14日:
跟着潘乔去了芬特姐妹家。原来潘乔是为了和妹妹安格丽卡上床才去的,安格丽卡才十六岁,是个处女,一心想要破处。在潘乔和安格丽卡做爱的时候,和姐姐玛利亚去了花园,聊得不太愉快。
不过说实话,对我来说贞操这东西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我自己还是个处子,如果把布里吉达的口交也算做一种采花行径的话,那我可就不“处”了。可是,那能算是跟女人做爱了吗?如果我同时也舔了她的阴部,能说我们事实上做了爱吗?为了不再守身如玉,如果一个男人把他那玩意儿插进一个女人的阴道而不是她的嘴巴、屁股或者腋窝,才算真正做了爱吗?要说真正做了爱,非得射了精才算数吗?所有这些东西理论起来真是太复杂了。)
11月15日:
又跟着潘乔去了芬特姐妹家,潘乔还是要和安格丽卡做爱。又和玛利亚到外边开始聊天,聊到了玛利亚的小时候(无聊乏味),聊到了劳拉·达米安(年纪轻轻就因车祸死去,父母伤心不已,以她的名字办了一个诗歌奖,而妹妹安格丽卡就是最新一届获奖者),接着就聊出了利马,聊出了那本杂志。最后玛利亚问我是不是处男,我撒谎说不是了。
11月16日:
给玛利亚打电话恳求她出来见面,说自己整晚没睡,读完了昨天玛利亚给的书和杂志,很兴奋,一点都不困。玛利亚说要出去走走,到了妓女活动的格雷罗街,见到了鲁佩。三个人找了一家咖啡店聊天,聊了很多,包括玛利亚和鲁佩认识的经历等等。
11月17日:
独自去芬特家,有些紧张,害怕不知道如何和芬特先生打招呼。最后却和芬特先生聊了很久,都是关于玛利亚结交了一些麻烦的朋友,会带来危险之类的话。
11月18日:
又去了芬特家,见到了芬特姐妹和埃内斯托一起在房间里看照片,居然是一些做爱的黄色照片,是埃内斯托和一个金发男孩做爱的照片。聊了很久,后来又一起抽大麻。半夜发现自己躺在芬特弟弟的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却找不到鞋,开始思考是否要打电话给叔婶告诉他们别担心自己。后来找到了芬特姐妹的房间,终于玛利亚给开了门,两人做了一个长长的爱。
11月19日:
早上在芬特家一起吃早饭,等到大家都出门了,却觉得不知所措,于是跑到玛利亚和安格丽卡的房间里睡觉。被翻墙而来的潘乔叫醒,又跟着潘乔翻墙而出,去了他家吃午饭,见到了他的哥哥,还有隔壁的年轻人思肯。大家又去思肯家聊天,聊到了玛利亚。思肯和玛利亚搞过,有一次居然是在芬特家的厨房,而那时家里还有重要访客和派对。玛利亚喜欢SM,在厨房里,思肯正有节奏地拍打她的屁股,被玛利亚母亲撞见……他们说玛利亚是全墨西哥城最淫荡的女人……我心烦意乱不想回家,给玛利亚打电话说要见她,玛利亚说再等会。两个小时后我翻墙进了芬特家,玛利亚正在树下,还没说话就做爱。后来又去房间和安格丽卡聊天。
11月20日:
记录了一些朋友们的政治或社会脉络。
11月21日:
在卡塔丽娜·奥哈拉家聚会,来了很多人。我和玛利亚,安格丽卡,潘乔一起。思肯也来了,和玛利亚聊起来,而我开始走神想起早上在芬特家和芬特先生的对谈。
11月22日:
在卡塔丽娜·奥哈拉家里醒过来,和大家一起聊诗歌。埃内斯托大谈他的诗歌分类理论。
他从浩瀚的诗歌海洋里区别出各种不同的潮流:男同性恋型、女同性恋型、娘娘腔型、怪诞型、假小子型、妖精型、美人鱼型和博爱型。不过,两个最主要的潮流是男同性恋型和女同性恋型。比如沃尔特·惠特曼属于男同性恋型诗人。帕勃罗·聂鲁达属于女同性恋型。威廉·布莱克肯定属于男同性恋型。奥克塔维奥·帕斯属于女同性恋型。博尔赫斯属于博爱型,或者换句话说他可能一会儿属于男同性恋型,一会儿又成无性别型。鲁文·达里奥属于怪诞型,事实上是皇后级的怪诞,怪诞型的祖先。
11月23日:
告诉玛利亚前天早上芬特先生给了自己几张钱,她很生气,不再理我,后来她和安格丽卡随两个舞蹈生走了。
11月24日:
回家了,回大学了,想和玛利亚睡觉……
11月25日:
在咖啡店遇到巴里奥斯和雷克纳,聊天又沉闷又好笑。
11月26日:
咖啡店里没有人,于是去了那家酒吧,看到了女招待罗萨利奥。她问诗写好了没有,让我读给她听,后来又让我去外国人开的披萨店里等她下班。后来她说要对我好,帮助我,一直到我成名。我觉得她疯了。
11月27日:
一切变得复杂起来了。晚上老是做噩梦,梦见一个女人长着一颗奶牛的头。还和叔叔聊了绝对不吸毒的事,不愉快。最后给玛利亚打电话,又不在,安格丽卡在。和她聊了会,大家都不太好。
11月28日:
老是想手淫,一天好几次都不够。罗萨利奥想和我结婚,我们在她的出租屋里做了第一次爱。我撒谎承认是自己的第一次。
11月29日:
擅自去了卡塔丽娜·奥哈拉家,发现她刚哭过。告诉自己不能乱来。幸好后来来了一位画家,大家一起聊天。午夜时分离开,好想玛利亚,给芬特家打电话,没人接。发现潘乔在咖啡店看书,表情痛苦。后来去了酒吧,罗萨利奥和布里吉达都在。在吧台写了一首《人人都很痛苦》的诗。
11月30日:
半夜从酒吧跑出来(听到罗萨利奥和布里吉达在吵架),居然遇到了芬特先生和鲁佩。芬特先生拉着鲁佩,说她因为想去上舞蹈学校而在逃避皮条客,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险。在一家中国咖啡馆,芬特先生讲了一个聋哑人的故事,令我特别害怕。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家旅馆。临别时,芬特先生要我明天早上去他家。
12月1日:
没去芬特家,和罗萨利奥做了一天的爱。
12月2日:
在街上遇到了雷克纳,聊到了阿图罗要对本能现实主义进行清洗,要踢掉五个人……在和罗萨利奥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郁郁寡欢,只有写作和阅读会给自己动力。
12月3日:
在床上,罗萨利奥比玛利亚要好玩。
12月4日:
又和罗萨利奥做了一夜,数了她高潮的次数,居然有十五次,做了四个小时。最后罗萨利奥睡了——明天还要上班,而我在桌旁写诗,读威廉·巴勒斯的诗到天亮。
12月5日:
午夜又开始和罗萨利奥做爱,做了四个半小时,她高潮了十次。和昨晚相比,这个比率不太对,感觉开始按部就班了。很想玛利亚,想和她睡觉,但是又不能去。想了想,还是和罗萨利奥在一起更快乐,至少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12月6日:
下午和罗萨利奥做爱,结束后聊到了鲁佩,但她的冷淡让我惊讶。我很沮丧,开始想象鲁佩的皮条客阿尔韦托和玛利亚和安格丽卡和好多人做爱的场景。我想逃跑!
12月7日:
和叔叔谈了要搬出去和罗萨利奥同居的事,叔叔不太放心,也不太高兴,最后给了我五千比索支票。后来在咖啡店遇到了雷克纳,又聊起了阿图罗要对本能现实主义的继续清洗。
12月8日:
无所事事,逛两家书店。在第一家书店里偷了几本书(店员是个喜欢睡觉的老头)。在第二家书店,和已经失明的店主老太太聊了一会儿,老太太问不会也偷书吧,我说当然不会,就离开了。
12月9日:
又逛了一些书店,偷了一些书。
12月10日:
和昨天一样,逛一些书店,偷一些书。
12月11日:
埃布罗河战役书店,和店主聊天,当然又说了一些谎话,聊了诗歌和文学,还有自己写的诗,店主说这些诗用了很多丑陋的词汇,而我说我的风格就是这样。最后店主送了我一些书。
12月12日:
去了鲁佩藏身的小旅馆,居然看到了芬特先生在鲁佩的房间里。三个人坐在床上聊天,主要是芬特先生在说话,还给鲁佩出拼写题。最后,芬特先生让我不要把这事告诉给他的女儿们。
12月13日:
给玛利亚打电话,她又不在。很伤心。后来又打,是一个怪声音,说她是安格丽卡。玛利亚不在,伤心得要哭了,也感觉生了病。到了半夜,又给玛利亚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安格丽卡,告诉了她芬特先生和鲁佩相好的事情。之后在大街上遇到了阿图罗和利马,晕倒,被送到了罗萨利奥的出租屋。醒来后,一起推测那个声音应该是芬特先生的!
12月14日:
没有人赞助本能现实主义。今天感觉不佳。
12月15日:
去了埃布罗河战役书店,和店主克里斯平先生聊天。他居然问我和我睡一觉需要多少钱!震惊得要晕过去!克里斯平先生原来是同性恋,而我不是!最后他向我道歉,并送了我一套书。
12月16日:
真的生病了,罗萨利奥给我留了咖啡和阿司匹林。我发着高烧,写了两首诗。
12月17日:
罗萨利奥请了医生来看我。我问花了多少钱,她说没关系,我最重要。
12月18日:
叔叔婶婶来了,他们要我回去,我拒绝了。
12月19日:
好多人来看我,带了大麻一起吸。怀孕的郝奇特尔也要吸,但雷克纳不让,说孩子会变傻。
12月20日:
晚上和罗萨利奥做了三次,还在吃她给的药,主要是为了讨好她。
12月21日:
生活原地踏步,写作读诗和罗萨利奥做爱。
12月22日:
去了丽贝卡书店。
12月23日:
无事。
12月24日:
给玛利亚打电话,吵了起来。凄惨的圣诞节。
12月25日:
我决定不跟玛利亚睡觉了,但圣诞节的气氛和罗萨利奥的计划让我想着玛利亚的身体。
12月26日:
和罗萨利奥去了一家公共浴室。被前台上方的壁画震惊到了。
12月27日:
又和罗萨利奥去了那家浴室,洗浴喝酒做爱。
12月28日:
统计了自己写的诗。
12月29日:
去了酒吧,和布里吉达聊天,她向我告白。
12月30日:
一早起来出门,没理会罗萨利奥。走了很久的路,遇到了潘乔,又一起去了芬特家。鲁佩在那里,皮条客的车在屋外等候。芬特家剑拔弩张。和玛利亚又说上了话。半夜躺在玛利亚的床上,被鲁佩抚摸着。
这是一道没有恶魔巨兽的深渊,不过是笼罩着黑暗、沉默和空虚这三种让我痛苦的极端事物而已,其实也并不那么痛苦,而是一种胃里的悸动,但这种痛苦有时感觉像恐惧。
12月31日:
举办了家庭聚会,来了很多人。后来的后来,利马和阿图罗来了,他们要带鲁佩离开这儿。在打倒皮条客后,我也坐上了那辆离开的车,和利马阿图罗鲁佩一起,离开了墨西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