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日记1 在漩涡中
终于提起勇气打开电脑,想要记录一下这半年以来的经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试图处理与身体的关系,与自己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与情绪的关系。虽然仍有反复,甚至情况在最近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且难以压抑,但我仍觉得记录下来,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学习如何与之相处,将是我这一生的功课。
事情发生在2月的一个下班的晚上,晚高峰的1号线汉中路地铁站,一瞬间涌入的人群,让我时隔六年多后再次突发惊恐。双手发抖,心跳加速,不真实感——身体在告诉我,我需要立刻逃离。之后的几个月,我伴随着强烈的对于地铁等拥挤密闭空间的恐惧感生活。上班的每一天,身体反复经历着同样的恐惧与压力。我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并不受我的控制。最糟糕的时候,我只能坐三站地铁下来透口气,才能继续乘坐下一班地铁。脾气也会变得暴躁,另一方面找不到可以排解沟通的途径,只能自我压抑,自己解决,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许多压力。人变得像个惊弓之鸟,惊恐发作逐渐变成惊恐障碍,甚至一度有泛化成广泛性焦虑的趋势。
于是我开始了自救,我阅读关于惊恐症的专业书籍,开始寻找心理咨询师,服用谷维素,随身携带让人放松的海岸松鼻吸,学着寻找让我放松的途径,改变自我认知并逐级暴露。随着疫情的结束,生活恢复正常,这久违的自由感也部分帮助到了我。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开始学会和这一情绪和解。从开始发作的两个多月之后,我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正常,除了无法坐长途地铁之外,其他的似乎都被暂时平复了。
总结下来,对于我来说最有效的是下面几个方面——
1. 客观的认识。惊恐发作不会让人死去,也不会伴随任何器质性的病症,它是我们保护自己的一种古老的进化策略。当我们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身体会进入战斗状态,而这随之而来一系列感知上的变化,都与紧张兴奋无异,只是发作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原因。而这种莫名找不到源头的想法,会反过来加重恐惧的情绪,进入一个消极反馈循环中。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这一身心信号或许也预示着我们一定有什么东西没有得到解决,我们的身体正在提醒着我们什么。建立了某种因果规律的关系之后,未知的恐惧便会降低。
2. 直面的勇气。在病症较轻可控的时间内,需要让自己慢慢暴露在压力环境之下。从认知上,需要扭转对其负面的感知,例如我无法做到,或这一切让我觉得非常糟糕等。相反,将自己置于压力中等的环境中(例如对于我来说,换一班换乘地铁,选择靠两头不那么拥挤的车厢等),当症状出现时,给自己的积极暗示包括:这种反应很正常,而且慢慢习惯这些可以帮助到我,让我变得很强大;我想要经历这些,我选择主动面对压力,因为我能从中收获正向的反馈等。认知上的反复暗示,能够帮助我们从实际行动上学会与之相处,而不是抵抗。能将认知落实到真正的行为场景之中。
3. 寻求深层的焦虑。重新开始找心理咨询师,定期与她一起探寻解决的方法和自我内心深处的情结,无论是否有惊恐发作,都能帮助我们重新建立个体化,并重视自我内在被忽视的问题。在可控的范围内,寻求改变,寻求适合自己的倾诉与表达方式。之于我,便是学会倾听自己内心的需求,满足自己的欲望,开始运动,尝试写作等。虽然我还在寻求的过程上,但每两周的一次自我表达,也能迫使我将注意力重新从他人和周遭转移到自己身上。长久以来,我都忘了如何关照好自己。而现在正是一个好的机会,去挖掘抚慰那些长久被自己深埋于意识土壤之中的梦魇。关照他,让他呐喊撕咬,让他发泄,如果这样的话,自我也能以一种更轻松的姿态生长。
但惊恐障碍是一种会反复出现的病症。就如身体,处在一种应激的状态下,是无法立刻遗忘掉那种压力的感觉。如果无法好好呵护它的话,它可能以一种更疯狂的方式反扑。
六月上影节重新开幕,我一口气看了十场,然而我并没有意识到拥挤的电影院和平均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密闭空间,一直是我的压力来源。于是我的病症开始加强,直到最后,我刚坐进电影院就开始呼吸急促,直到中途出来上个厕所才能平复。一周内经历了大大小小五六次的压力创伤,开始让我出现了广泛性的躯体焦虑症状——没有来由的心悸,无法克制的倦怠和焦虑感,无助与无聊交织下的游离感等等。
直到一次与男朋友的争吵而彻底爆发。虽然情绪得到了宣泄,但许多问题暴露出来后,却因为扎根太深,只能裸露在意识的表面。之前被自己刻意规避的焦虑,被一下子提升到日常意识的层面后,人变得不堪重负。随后几天的地铁重新出现了强烈心悸与迫切逃离的念头,直到一次在办公室的强烈惊恐发作。
或许是天热比较困,或许是喝了一杯浓茶,又或许是当天社交场合过多,在临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受控制的心动过速,伴随双手发麻,极端的失控感和恐惧感。强撑着开会,在谈论工作的时候反而因为注意力分散有好转,但会议结束后这种感觉会卷土重来。稍许平复后,我选择出租车回家。但交通堵塞反而制造了另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在一个个红灯后,我开始坐立不安,想快速逃出车厢。一如往常,症状在回到家得到平复。
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超出我可以自己控制的范围内,于是我鼓足勇气决定尝试周末去精神科接受必要的药物治疗。我害怕要是再放任它,我可能会发展成无法出门的地步。每一次经历的惊恐发作之后,我整个人都异常疲惫,感觉已经失去任何心力做任何事情。一次次如洪水退潮后,需要好几天自己做心灵的善后工作,让我绝望。
我有强烈的重建自我的动力,但我感觉力不从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现在的我需要外界的帮助。我把内心的呼救外化,我将沉默的压抑转化成大声的呼喊。那一次次随机的心跳加速,让我一次次体验生离死别,理智与情绪的互相转化,在我生活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没有任何人理解,也没有人任何人能真正帮助我逃离。
所以,我只能(必须)自救。我想要彻底地把自己挖开看看,究竟有什么我一直应该去做,而没有去做。希望也能帮到所有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