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迪斯科|外传小说《神圣而恐怖的空气》第四章 维德昆·赫德
译|2501
首发于公众号【狂野文盲俱乐部】
警告:本故事发生在完全架空的*极乐世界*中,任何出现的人名、地名、团体名与理论均为彻头彻尾的虚构内容。
一卷12毫米胶片正在放映机中转动。卡恩和特雷斯坐在沙发上,满脸疑惑地盯着杰斯帕放在方碟子上的方形咖啡杯。他用一把茶匙在糖罐里搅和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舀砂糖。这家名为“电影院”的咖啡馆里到处是玻璃和白色的布置。坐在白色椅子上调整投影仪的杰斯帕四周包围着玻璃的隔音墙。白色的帆布搭在玻璃屏风上,就连卡恩和特雷斯身下的沙发也是白色的。咖啡馆的玻璃橱窗中间摆放着一头白化病老虎的标本像。小心些,别打碎任何东西——这会让你付出*高额*的赔偿金。
“让我猜猜看。”探员用手指捻着他的*阿斯特拉香烟*,使之变得像他喜欢的那样软趴趴。“这个地方是你设计的?”
“是我一个学生的作品。这地方就像电影银幕,一张空空如也的白色幕布,我们则像是被投射在这里的影像,懂吧?怎么样?这地方不舒服,像幕布一样,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是有点不太舒服。”
“好吧,他有点紧张,没错,但这孩子很有天赋。他需要一个能见度高的项目,而这是唯一能让他迅速隐入放映机之后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尽量保持开放的心态,你们得明白。”
杰斯帕和老虎看着卡恩。老虎的玻璃眼珠比室内设计师的眼睛更亮。
“嘿,伙计,我当然清楚!”
特雷斯·马切克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记事本。
“那么,”杰斯帕开场道,“我的一个同事的亲戚是个制作纪录片的技术员。去年秋天,他告诉我他与盖斯勒合作的新项目。你们听说过康拉德·盖斯勒这号人物吗?”
“他主要拍犯罪方面的片子,对吧?”
“不仅如此。我们的技术员——他叫戈斯塔——告诉我他有多害怕,问我他是否应该这样做、他还得养大他的孩子之类的。问题在于,这部电影是关于——然后我就来劲了——维德昆·赫德的。”
“噢,我的老天!”
“我不想听维德昆·赫德!”
“等等,等等!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在*阿尔达*,不可能在*瓦萨*之类的地方。但我还是决定要盯着他,你们明白吧?然后,两个星期前,戈斯塔来找我说他想聊聊。他们正处于取得重大进展的前夕。维德昆·赫德已经和他们在*喀琅施塔得*相处了六个月……”
“不会吧!”
“……因此他们有了一个计划:打动维德昆·赫德。盖斯勒挺喜欢维德昆这人,他是北境人,肤白胜雪,博览群书,而且巧舌如簧。所以,维德昆也想给采访者留下好印象,他打开了话匣子。盖斯勒打动维德昆的方式是吹捧他:尽管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一脑子奇思妙想的强奸犯,但是还有什么事情是维德昆·赫德做不到的呢?”
“嗯啊……”
“最开始的三个月,维德昆只是暗示,挑起好奇心,提起可疑的日期,谈论去海滩的事。盖斯勒对此毫无察觉,还是继续与维德昆讨论克服善与恶的哲学,这些我都写在里面了。”杰斯帕拍了拍放在玻璃立方体桌上的文件夹。“之后的某一天,维德昆·赫德受够了。”
他拨动了一个开关,投影仪中心处的一个小灯亮了起来。“我现在必须警告你,”他看向卡恩,“像我们这些从事着和小河沟以及失踪儿童无关的职业的人也许只会把维德昆说的一些话烂在心里。”
特雷斯往他的黑咖啡中加了第六勺糖,他的动作一瞬间凝固了。在非常明显的停顿之后,他把那支削得像针头一样锋利的铅笔插入卷笔刀,假装自己有事可做,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伙计,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小河沟和失踪儿童*——这也是你的正事。”
“好吧,卡恩,”杰斯帕叹了一口气,“*小河沟和失踪儿童*。是我该关心的正事。”
“*小河沟和失踪儿童*?”特雷斯突然兴高采烈地举起他那堆满砂糖的咖啡杯,等待着另外两人的反应。
“*干杯*!”卡恩感叹道。
“*干杯*,”杰斯帕一边说着,一边从水杯中捞出一片青柠。他咀嚼着柠檬片,酸味让他的眉头深思熟虑地皱成一团。
“那盘录像带呢,杰斯帕?”
“噢……”
超人、强奸犯、娈童者,以及国家民主联盟法西斯党派*耶尔姆达尔*的前成员,维德昆·赫德出现在白色屏幕上。他一只手被铐在椅子上,另一只手像个绅士一样靠在他脸颊旁,这位未来主义哲学家意识到了摄像机的存在。考虑到这一点,他把他北境斗牛犬似的下巴以某种高贵的角度抬起;在这个角度下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窝里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他的头发以三十岁人应有的仪态小心翼翼地梳到一边,翘着二郎腿。你可以说维德昆是一个虚荣的人。他拒绝穿着按颜色编码的囚衣被人载入史册,因此现在正与康拉德·盖斯勒交谈的他穿的是黑色的制服衬衫。这只是他一大堆条件中的一个。
“有些人生来就是亡灵,”他用古阿尔达语吹嘘道。古老的措辞为他现代人的微妙情感注入了大量的乡土魅力。桌子上的六位数字时钟显示8月12日的采访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
“你知道吗,维德昆,我的硕士论文是关于古阿尔达语的,我可以为你偷偷弄一些文学读物进来。”
“哦,你可真是太好了,康拉德,你知道我对这里图书馆提供的选择有多么不满意。”两人答非所问地小声交谈着。
“阿尔达语是我们部落固有的语言,”维德昆继续说道,“它的词汇是由数千年前定居卡特拉平原的古代猛犸象猎人改编和发展而来的。阿尔达语在智慧的基础问题上具有一定的语义优势,这是大陆诸民族所缺乏的。阿尔达语是我们的天性,而今时今日的瓦萨——一个倒退回大陆的混蛋大都市,被格拉德所同化。这种稀释过的语言无法解释真理。这种不健全的混合语言中的所有句子最终都表达了同一件事:国际耻辱。到下个世纪,我们的部落将恢复我们的原始语言。这将是一个智慧的新时代的开端!”
“你已经谈了相当多了。我也读过你关于这个主题的笔记。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你不觉得你自己的历史形象正在破坏你学说的精髓吗?”
“什么?”维德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面部的沟壑越拉越长,他的嘴唇因轻蔑而变得僵硬。
康拉德假装没有注意到维德昆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虽然我从你的见解中看到了逻辑性,但你不觉得人们很难认同一个被定罪的娈童者口中说出的理论的科学效力吗?”
“我们部落人把交媾看成一种传统,和现代对交媾的宣传完全不同,现代的*社会色情*宣传向我们灌输的是浪漫性,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你瞧着吧,康拉德,这种阳痿道德总有一天会把大陆民族搞灭亡,那时候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好吧,让我们站在一个普通公民的立场来看看……”
“一个普通公民让他的女儿与黑人和吉普赛人一起上学,从小就待在种族大熔炉中。一个普通公民让他的孩子在那种地方被强奸。你懂的,这就是把四个女孩放在这样的学校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康拉德注意到这位哲学家在口中嘟囔的内容,但他选择无视。“普通公民是你将来要考虑到的读者。普通公民决定了你的政治愿景是否会被付诸实践。你谈论的内容是国家!但是你真的以为他们注意不到作者是个法西斯分子吗?……”
“民族主义者。”
“一个法西斯主义者,一个有预谋的强奸犯,在喀琅施塔得因至少四起谋杀案而被判无期徒刑,还写了一本混杂着历史哲学、优生学和强奸的书!”
“历史。历史,康拉德。你是个聪明人,但你受过的同性恋软蛋教育已经显而易见了。你还是固执己见,觉得历史是靠硕士论文创造的,我不知道你有什么……”
“那么,你说历史是靠什么创造的呢?”经验丰富的采访者没有失去他的勇气,“靠强奸?”
维德昆从他的鼻子底下抓起康拉德笔记本上的一页纸。一名身穿海军蓝制服的卫兵突然冲进摄像机画面,用橡皮警棍猛击部落人的手腕。维德昆·赫德痛得抽搐了一下,纸张飞到空中。世界著名的纪录片导演康拉德·盖斯勒曾三度获得*奥斯卡·佐恩奖*提名,他向士兵举手示意。尽管放低了警棍,士兵仍警惕地守在维德昆身边,用棍子轻轻抵着他的手腕。
“笔。”维德昆愤怒地瞪着康拉德。
被拘留者用紧握的拳头握住他正在写字的笔,向士兵投去胜利者的目光。“你!现在把我的纸还给我。”当盖斯勒迅速撕下一张新的纸并将其放在维德昆面前的金属桌上时,橡胶警棍已经气势汹汹地升到半空中。
“你现在懂了吗?十字军东征,”维德昆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一缕浅棕色的发丝垂在他的眼前。他用肘部固定住纸张,试图将笔尖放在纸上,钢笔在他手中看起来锋利而危险。男人顿时怒了:“请松开我的另一只手。现在这样我写不了字。”
在盖斯勒恳求的目光中,士兵从他的腰带上取下一串钥匙。现在,维德昆·赫德直接向摄像机前的观众们发表讲话:“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来到这里,来到世界的边缘,来到这片土地。他们乘着狗拉的雪橇来到这里,穿过可怖的*灰域*。在这英雄的旅程中,只有意志最坚定的生物维持了他们精神的完整性。意志薄弱的大陆生物被遗留在了那灰色的虚空中。我们纪律严明的祖先只能将那些精神错乱者的尸骨从兽群中拖出来。自此,只有经过净化的坚定不移的*哈康人*、*古德伦人*以及其他始祖,才从灰色的陨石坑里爬上了卡特拉的大地。不出五十年,这些始祖猎杀了卡特拉境内的所有猛犸象。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开枝散叶。”维德昆·赫德像个赢家似地伸出松绑的手,开始在纸上画小点。
“这是一个基本的优生学法则,康拉德,最基本的。环境越是艰苦,人类就越有可能冲出舒适区。就在这里,在这片晦暗的、白雪皑皑的广袤土地上……人类本不应生活在这里。为了生存下去,就必须进化出一种超人的倾向。”
康拉德满怀期待地耸了耸肩,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醍醐灌顶地点了点头。“超人倾向不受道德约束,是一种刻意产生的欲望。百无禁忌,一切皆有可能。在夜色的黑暗中,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这种倾向通过血脉代代相传。即使在你身上,康拉德,也有一种超人的倾向。”
康拉德再次点点头。维德昆·赫德的脸色红得不太健康,介于发烧和过敏性皮疹之间。“我们所有人,包括你,都有义务放大自己体内的这种原始存在。就像捕食性动物的下巴因吃肉而变得更坚硬那样。这是义务……对你的族群的义务。这样他们也会具有坚实宽阔的下颚,可以塞进很多肉的那种。”
维德昆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幅作品,脸上带着似乎并不属于他的骄傲笑容。镜头还没有完成清晰的对焦,盖斯勒凑近去看维德昆的画。
“一种罕见的生物。中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宝藏。”
投影机嗡嗡作响,杰斯帕从文件夹中取出维德昆的画纸的塑封复制品,放在桌子上。这张纸仔细地绘制出一个陌生的星座,一个由几十个点组成的优雅星座。卡恩惊恐地张大嘴巴。联合刑警探员特雷斯·马切克冷静地在他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你不知道,康拉德,我干她干得有多狠。你想象不来……”赫德话音未落,杰斯帕已经匆匆关掉了投影仪。
******
二十年前的六月。
海岸边的松树林中的一处悬崖之上,天光晦暗,寒气逼人。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松树的顶端,但只有那么几缕阳光能穿过交错的枝叶和盘虬卧龙的树根,在林地投下犹如海底的金色光斑。有那么一瞬间,林下万籁俱寂;你甚至可以从一百米开外见听到石楠在逐渐靠近的男孩的运动鞋下嘎吱作响,直到海风吹拂松针的沙沙声再次响起。树干轻轻摇晃,阳光给暗橙色的柱子侧面镀上金色的条纹。森林中漂浮着树脂的甜味、洋甘菊的尘土味,甜中带苦的芬芳萦绕在特雷斯的鼻孔里。
他擦燃一根火柴,偷来的*阿斯特拉香烟*中喷出的浓烟赶走了所有的气味,一束阳光清晰地勾勒出一串烟雾的轮廓。特雷斯放松了下来,他把风衣盖在头上,练习在光线中吐烟圈。他父亲的外交别墅就在几公里外的小镇上。这座房子离广受欢迎的消夏海滩近得要命,因此,自从三周前暑假开始,特雷斯就结交了不少朋友。来者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到山后,与此同时,特雷斯在一个大烟圈中间又吹出了一个小的。
“噢!我做到了……”他一边低声惊呼道,一边破坏了他的杰作。
“什么?”身穿短裤和水手衫的杰斯帕刚一爬上山坡就开口问道,“你说你做到了什么?”
“让一个烟圈穿过另一个。”
“你现在学会抽烟了?!”杰斯帕吃惊地问道。
“想来一点?*阿斯特拉*。这是劲儿最猛的香烟。”
“给我,特雷斯,我要一根。”气喘吁吁的卡恩走到杰斯帕身边。卡恩的脖子上套着一个连着皮质挂绳的双筒望远镜。
“给,”特雷斯把小包扔给卡恩,卡恩伸手进去摸索的时候撒出来了一些。尽管此时他疲惫不堪,但还是尽力拿稳并把它凑到眼镜下方。
“酷,”卡恩对烟盒作出了一个专业的评价。白色星星在蓝色的卡纸壳上跑来跑去。
杰斯帕从他的嘴角挤出一句“真没意思”,然后从特雷斯身边走开,跑到另一个山头去勘察这片土地了。
“你的那件水手衫,真没意思,”特雷斯懒洋洋地站起来,从火柴盒里拿出一根递给卡恩。
杰斯帕眯起眼睛,像船长一样举起手,打量着他面前的林地。
“没意思,是吗?安妮可不这么觉得。你知道吧,她夸奖了我的水手服。就前一天的事。”
“那她现在呢?”
杰斯帕转过去面向卡恩。卡恩试探性地吸了一口香烟卷。
“嘿,卡恩,你还记得在更衣室里,安妮说过我这件上衣还不错吗?”
“她说过。特雷斯,她确实这么说过。”
“费尔森像个傻瓜一样跳了出来,抢在我开口之前夸她的衣服很漂亮,她的头发又如何如何。真是搞笑。”
“永远不要错过献殷勤的机会,”卡恩从喉咙里呛出一些烟,憨笑着说道。
“我们走吧。”
三个男孩穿过树下滑动的光斑,向斜坡的顶部走去。卡恩想弹开烟头却没有成功,他直接扔掉了香烟,开始转动挂在绳子上的双筒望远镜。他的背包在加速下坡时左右摇晃着。特雷斯和卡恩沿着斜坡,奔跑着跃过一丛丛石楠花,只有杰斯帕担心弄脏他的白色短裤,因此他就像夜晚散步那样,将双手插在兜里庄重地迈着步伐。离悬崖上他们常去的地点越近,树木间传来的海浪声就越响。
木栅栏上挂着几块标语提醒行人此处有坍塌的风险,斜坡的一角正在坠落。穿过人行道,从标语下爬进灌木丛后,卡恩向特雷斯解释道:“瞧,他们把这里叫做*北海*,但实际上是一片大洋。理论上说,北海通过*灰域*延伸到你们的*伊格瑞西海*,直到格拉德。这使得北海跨越了大洲。所以它实际上算得上是一片大洋。这是一个分类学上的问题。”
在一起过暑假的第三个星期,他们三个人尽量保持他们谈话内容的学术性,好在在秋天回到学校后,用他们智慧的形象惊艳其他人。杰斯帕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后面绕出来,继续说道:“在卡特拉,我们没有一个专门形容*大洋*的词,一切都只能叫做‘海’。”
海水像巨大的海蓝宝石一样从高高的悬崖边一直蔓延到男孩们跟前。淡蓝色的天空中云层撕裂开来,亮得发白的太阳在底下的海面上折射成一道道的反光条纹。海浪慵懒而威严地冲刷着夏洛茨扎尔蜿蜒绵长的沙滩带。有一阵子风停了,阵阵热浪袭来,打在男孩们的脸上。昆虫从盛开的野生报春花的叶子里钻了出来。海岸在悬崖峭壁下朝向大海形成弯弧,一直延伸到半岛的末端,*哈夫桑格拉里酒店*就坐落在那里。沙滩上的人看上去像一些小小的点,旁边立着红白相间的条纹沙滩伞。男孩们在荆棘之间的一小块草地上坐下,陡峭的沙崖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特雷斯曾多次提出,理论上人可以从这个柔软的岩石坡上跳下去——他会在离地三米高的位置落在坡度渐缓的沙堆上,然后靠他的脚后跟滑下去。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杰斯帕担心弄坏自己的衣服,而卡恩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登高望远,坐得离悬崖边缘最近的也是特雷斯,杰斯帕则正在恳求卡恩借他双筒望远镜一用。太阳光斑反射在望远镜凸起的昆虫眼上。黑暗且凉爽的望远镜内部放大了人们在海滩上的图像——来自北方的避暑游客带着他们的毛巾和雨伞。画面对卡恩来说更加清晰,他调整了自己眼镜上的的处方镜片:左边+7,右边+4。卡恩用自己的零用钱从瓦萨的一家打猎用品商店买下了这个双筒望远镜。
杰斯帕用望远镜扫视完海滩后,就轮到特雷斯了。橡胶垫陷进了他的眼眶,太阳晒得他脸颊上的雀斑越来越多,他得承认:“还没什么人,现在才十点钟。她们晚些时候会来的。”
卡恩和特雷斯对比了两种香烟品牌——据说瓦萨的蹩脚货比较温和,而格拉德产的好东西劲头央更大——卡恩对每件事都热切地点头。与此同时,不轻言放弃的杰斯帕将他的狙击镜瞄准了海滩。镜头中的小十字架停在一把白色的沙滩伞上,但没有找到它要找的那几朵红花。准星继续移动,穿过年轻的家庭、倒塌的沙堡和棕色皮肤的日光浴者,在两个金发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前进——不是她们。杰斯帕调整了焦点。大约两百米开外,一种微弱而熟悉的感觉在他心中激荡,一个遥远的星座,一种物质性的共鸣。他挥了挥手,向男孩们示意有情况。卡恩和特雷斯手搭凉棚俯瞰海滩。
调整过佐伊尔牌镜头的焦点之后,淡粉色的纱在杰斯帕的眼中锐化出腹部的线条。呼吸震动着目镜,从女孩的肚脐到腹腔神经丛,她胸部的曲线聚集成环形,撑起她的日光浴上衣。白色丝带穿过她的肩膀,她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在布料下起伏。随着双筒望远镜中央的转轮咔嗒两声,画面对准米色沙滩巾放大,女孩转身俯卧。雾金色头发和墨镜下熟悉的圆脸颊一闪而过。安妮-艾琳·伦德懒洋洋地用胳膊撑起身子,把头埋在一本少女杂志里。
在她小巧的臀部上方,一串奇特精致的胎记顺着脊椎向下延伸,一直延伸到肩胛骨的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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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恐怖透过窗户的封条渗入“电影院”咖啡馆,三个人试图维持他们二十多年保持冷静的能力。卡恩耸了耸肩:“谁知道这个?谁知道呢?我从来没有听过关于这事的任何一点风声。任何地方都查不到这些!”
特雷斯把他的铅笔放在桌子上。
“这就叫作控制事实。故意从个人档案中漏掉这些,甚至官方文件中也是如此。我脑子里装着三十个文件夹的内容,没有一行是关于这个的。杰斯帕知道这一点。瞧瞧!”
杰斯帕面不改色,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就是戈斯塔来找我的原因,官员们不相信他的说辞。也许他在工作中听说我认识那些女孩。摄制组对此都很困惑,赫德也没有再解释过什么。顺便说一句,我不相信那个笨蛋。摄制组里有些男孩是为了信念而工作的,但赫德实际上喜欢胸部丰满的高雅女性。”
“这不符合之前的调查,从时间上看不可能,”卡恩激动起来,“事件发生五小时前他还在六百公里外,为他那该死的强奸机器买曲轴和垫圈……我不知道,大概是某种垫圈塞。”
因为那台臭名昭著的强奸机器的施工噪音,维德昆·赫德的邻居终于向警察报了案,从此他完蛋了。伊纳亚特·卡恩却认真地看着联合刑警探员的眼睛。
“特雷斯,你现在必须重新审理这个案子,继续调查。总之必须明白,这是自打那些带有字母的东西以来出现的唯一可靠的线索。你必须这样做。”
“你简直想不到现在的局势有多糟糕。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翻旧账是个很坏的打算。没有军队的支持,一切都处于半战争状态。没有人知道*奥兰治护照*是否还具有效力。如果我重新开始着手这个烂摊子,他们会炒掉我的……”
“不,特雷斯,你还是得做点什么。”杰斯帕现在稍微有点恼火,他对一场迫在眉睫的世界大战不感兴趣。“你是处理这件事的人,这就是你的工作。上吧!”
“现在等一下,等等!当然,我会想办法的。从一开始你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你觉得我当你只是想叙旧还是想干嘛?我自己手里的案子一直开放调查的,你明白,那个文件夹是不会关上的。你只需要祈祷当地人能平静地配合,他们都讨厌合作。很少会有人去核实你有没有搜查令。”
卡恩露出狡猾的笑容。“搜查令?那么你还是要去*喀琅施塔得*?”
“明天就动身。”
“我很高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酷,特雷斯。”
杰斯帕也笑了,由于他发红的脸颊和紧迫的语气,他笑得有点不自在。“但确实很酷!挺好的。”
特雷斯同意了。“这是好事一桩。二十年了。通常情况下,过了这么久应该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但还是有一点希望的?”杰斯帕聪明地歪着他那与肩膀相比有些太大的脑袋。
“是的,能弄到这些证物算我们走运,杰斯帕。你已经干得非常好了。”
“请结账!”这位室内设计师在过去两年里一直萎靡不振,他对服务员打了个响指,用食指指了指桌子。他度过了许多个艰难的夜晚。但今天不一样。今晚杰斯帕可以给自己来一点小小的犒赏。小小的愚蠢的奖励。夜晚降临在立方体的窗外,在黑暗中,一切都有可能。也许能从这个世界的某个隐蔽角落里找到她们,从*沃斯托克湖*的永恒的冰面上,或者从格拉德的肺部深处,*哈德拉姆特·卡赛尔*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额尔格沙漠*……
你仍然可以找到她们。她们还像当年一样。渺小。通过这件事,你使你自己也变得渺小。在云层之上,在休眠火山*蒙迪之躯*的脚下,你只需要稍微揭起雨滴的面纱,就能触摸到她们……“你是如此勇往直前,永不言弃!其他人都忘记了我们,夜空中点缀着冰冷的星星,深蓝色的天穹在我们头上旋转,但我们知道你还在寻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