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渐逝，我们如何优雅地告别？

亚隆的作品读过很多，

《生命的礼物》无疑是最特殊的一本。

它既是亚隆对爱人最后的告白，

更是一场振聋发聩又温柔万分的死亡教育。

拿起这本书，我读到了勇气和真诚，

读到了人性的伟大和智慧的光芒。

——孙思远（远读重洋创始人）

本文摘编自机械工业出版社图书

《生命的礼物》

作者｜欧文·亚隆

我有点害怕与M医生深入探讨终止治疗的会面。

M医生在约见时间准时出现，她既专业又充满善意，回答了我们所有的问题。

我问她，为什么玛丽莲对治疗没有反应，而我们听说，也认识很多有多发性骨髓瘤的人活了好多年。

她带着忧伤的神情回应道，医学无法回答为什么有些患有这种疾病的病人治疗无效，也无法回答为什么像玛丽莲这样的一些人会经历如此有毒的副作用，令治疗变得不可能。

然后玛丽莲，她从不畏缩，打断对话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有多少时间？你认为我会活多久？”

我感到震惊，若我处在M医生的位置上，会有些尴尬。然而她并没有回避，也直接地回答道：没有人能确切地回答，但我估计可能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里。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们俩都曾希望并预计还能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焦虑是如何奇怪地扰乱感知的呢？我是如此震惊，以至于头脑开始换挡了，我开始猜测M医生参与这种讨论的频率。我看着她：一个有魅力的、说话柔和、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希望有人可以听她倾诉每天里她所必须经历的压力。我惊叹于我的头脑出于自我保护所做的敏捷切换：刚听到“一到两个月”这些话语，我就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开始思考M医生的日常经历。我的头脑从一个地方旋转到另一个地方：我实在不忍心听到我的玛丽莲可能活不到一个月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5点醒来，脑海中闪现了一些洞见。“你没有意识到，”我对自己说，“死亡不是一桩未来之事——玛丽莲已是垂死之人。她吃得很少，极度疲劳。我甚至不能让她步行五分钟到我们车道尽头的邮箱。她此刻正在死亡——这不是什么将会发生的事，它正在发生，而我们身处其中。”

几天后，我们的两个孩子来过夜，最大的孩子——女儿伊芙，还有最小的本恩。我醒得很早，起来后就去了办公室，在那里花了两个小时审校了编辑在新版团体治疗教科书中一章的引用文献。大约10点30分，我来到屋内，看见玛丽莲坐在桌旁，已经用完早餐，正喝着茶，读着晨报。

“孩子们在哪里？” 我问。是啊， 孩子们！我女儿64岁，儿子50岁。（我的另外两个儿子分别是62岁和59岁。）

“哦，”玛丽莲平静地说，“他们在殡仪馆安排葬礼，然后他们将参观陵园，看看我们的墓地，我们将会被安葬在妈妈的旁边。”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竟然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好一会儿。玛丽莲搂住我，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抽泣之间，我说：“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这件事？想到你将要死去，想到我将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继续生活，就让我痛苦不已。”

她把我拉向她，说：“欧文，别忘了，我已经在痛苦中煎熬了10个月。我反反复复地对你说，我真的受够了这般生活了。我迎接死亡，我希望再也没有疼痛和恶心，再也没有化疗脑和这种持续的疲劳和恐惧感。请理解我。相信我——我敢说如果你这几个月一直生活在我的状态中，你一定会有同样的感觉。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你，一想到要离开你，我就伤心欲绝。但是欧文，是时候了。拜托，你得让我走。”

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可能这是我第一次真的听见了。也许是第一次，我真切地理解到，如果我经历了玛丽莲所经历的最后10个月，我会有同感！如果我生活在那么多的痛苦中，我会像玛丽莲一样欢迎死亡。

一刹那，就在一刹那间，我感觉自己记忆中一些医生老生常谈的话冒了出来，挣扎着反驳：你不必忍受痛苦的，对付疼痛，我们有吗啡，对付疲劳，我们有类固醇。我们有……我们还有……但是此刻，这些并非真心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们俩相拥而泣。第一次，玛丽莲谈到她死后我的生活。“欧文，情况不会太糟糕的。孩子们会常常来陪你，朋友们也会不时来看望你。如果你在这个大房子里觉得形单影只，只要你需要，就可以请我们的管家格洛丽亚和她丈夫搬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住，我们免去他们的租金，他们可以一直住在那里。”

我打断了她：我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把我没有她之后如何生活的烦恼强加给她。我拥抱她，并且第一千次地告诉她我是多么爱她、仰慕她，我生命中任何微小的成功都是她的功劳。

和往常一样，她并不赞同我，她说我有才华，我在写作上创造了那么多精彩纷呈的世界。“你本身就有才华，你有自己的创造力，我只是帮助你把它们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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