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陌生人：沙发客和青旅（东欧篇）

前阵子刷到豆瓣友邻推荐的记录沙发客经历的书，我想起来自己20出头的时候正是沙发客和青旅交叉混用旅行的，真是有一些非常珍贵的回忆啊。

这些经历、尤其是这些经历中认识的人，一定是我之所以长成现在的我的重要因素。可惜那个年龄段，也是我无法和任何人维持联系的时候，我在旅途中不断认识有趣的陌生人、互相陪伴几小时或几天，随着各自奔向新的目的地后，我就不再回复任何消息。 我们通常都会交换联系方式，可是当时我的社交障碍让我无法作出任何回复的举动，我现在仍然有这个毛病，容易逃避建立要维持的关系，哪怕心里对别人非常欣赏和认可。

我用沙发客是08年的时候，那时说沙发客基本就等同于说CouchSurfing.com这个网站。大家把自己家里愿意免费提供给陌生人短暂居住的信息放上去，哪怕只是一个沙发或地铺，然后把自己个人的资料信息也放上去，尤其是自己的兴趣点，想认识有什么兴趣方向的人，去过哪里，想去哪里。然后就可以接受申请和申请睡别人家了。 虽然概念是说交换住宿，但大家更多看重可以和世界各地自己筛选觉得有趣的人交流。你资料上可以说明自己当下并没有可供交换的地方，比如当时我的情况就是这样。

任何事情在刚兴起的时候总是聚集了一批先进的人（就像20年前的QQ、10年前的社交软件），推广开了普及了后，体验感就开始下降，包括人群素质下降、危险指数增加等。我当年的体验非常好，它就是让年轻人以更小的成本看更大的世界，让不同国家地区的人看到彼此的生活方式、从而带来更深度的交流思考。

我第一段沙发客+青旅的旅行，是去法国读书后的第一个暑假，我一个人背包在东欧遛了一个月。（这趟还没有买单反，照片质量和水平现在看来都有点不堪忍受）

1. Gdansk 格但斯克

格但斯克是波兰在波罗的海边的城市，我对这个城市的风格一眼草。

这里是我第一次用CouchSurfing住别人家，一位刚留校任教的小姐姐接待了我，非常聪明有气质的那种漂亮，她独自居住在父母留给她的一套有点年代的公寓里。我对这套公寓印象深刻，它有个可以从窗户爬出去的阁楼，爬出去就是在红屋顶上。

我在格但斯克的最后一天晚上她带我去波罗的海边和她的朋友一起喝酒，一群刚工作的年轻人，有情侣有单身，话题围绕着之后的人生计划，工作以及和伴侣准备做的事情等等。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我开始给大家看起了手相。 半吊子的水准，大概是神秘的东方面孔加上有限的词汇表达，他们自行脑补了，被看的几位都觉得非常准，这时原来不信的一位男生凑了上来。 他是这群朋友里混得最好、大家都挺佩服的一位，也是我觉得最好看的一位，原来有点冷漠也不如其他人热情。从看手相开始，他整个态度大转弯，是完全被说中且被触动内心深处的感觉，震撼过后就开始有滤镜了，星星眼看着我叨叨，你真特别啊，第一次有人这么透彻地说我，你怎么一眼就看穿我了，这个相遇太神奇了，你是老天派来指点我的吗……

回程的时候他全程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时不时把头靠在我肩上，或休息放空或像小狗一样蹭蹭嗅嗅。公寓主人小姐姐一直处于憋笑或笑出声两种状态交替，后来忍不住说认识他很多年了第一次见他这样。 他说明天我带你玩吧，我说我明天上午的火车就离开了。 他说那今晚去我家吧，我家有很多电影也有游戏。小姐姐给他背书说安全你不用担心，他人品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而我脑子里完全不是担心安全，而是这题超纲了啊！对于当时还没有真实相处恋爱经验的我来说，我完全不能想象去他家能有什么好玩的？我只能想到无聊，影响我睡眠时间还来回折腾。 后来的我才知道，亲亲抱抱蹭蹭都能一晚上不无聊。

所以当时拒绝了邀请，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 几周后小姐姐给我写邮件问我最近怎么样，那位男生一直惦记着我，计划来巴黎玩能不能到时见见。而我当时的毛病是做不出回复的动作，就这样消失逃避了。

这一定是我人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我惦记那位男生很多年，很多年后我都能回忆起他身上的香味，他靠着我的感觉，那种温柔和信赖。当晚拍摄的海边照片也时不时被翻出来看。我是很明白一见钟情的人，那晚就是这样真实发生的。

人生很多时候是有新手大礼包这件事的，但在遇到的时候往往不知道珍惜。后来我在旅途中再也没有遇到感觉这么好的人了。

2. Warsaw 华沙

第二站是波兰首都华沙，这里住在一位微胖微憨的男生家里，他那时28岁（人总是能回忆起一些莫名精准的信息），刚在工作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踌躇满志。 他在工作日的晚上带我逛过一次夜晚的中心城区，像导游那样给我介绍历史和建筑，我记得那晚全程都是黄色的路灯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夜风很清爽，我们走了两三小时。还在一个下午我们一起逛了一片特色街区。

他带我摘上面这颗树上的果子，一手的汁水。

我没有为了要更安全所以只选择申请女生家里，受无性别差异教育长大的我很少愿意去费劲顾忌这些，除非去落后地区或穆斯林国家。这趟之前我和Beta007一起去新疆西藏什么的，也是各种心大和上陌生人的车，当年攻略很少，很多不明情况无法提前做功课，我们太习惯船到桥头自然直，遇到问题再解决问题了。

这位男生，熟了后我们一起在沙发上说话的时候，他说帮我按按背，他跟按摩师傅学了几手，我当然OK。他认真按了会后，开始那种撩拨式的用指甲画圈圈，并且沿着背脊慢慢到腰以下。这时我觉得不舒服了，就把他手拨开了。 然后他又开始认真按，再缓缓缓缓地一点点向下，给了我足够的反应和拒绝时间，又重复了一下试探，我再次把他手拨开。他问，不喜欢吗？你完全没有其它想法吗？ 我说，是的，我不喜欢，也没有其它想法。 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试探，点到即止。

当时我心里小恶心了一下。因为那时的我还完全没有肉体亲密经历，所以被一个不是喜欢的人抚摸到接近臀部就是很大尺度了。如果换做今天，我会毫无感觉，甚至反过头来调戏对方也说不定。所以，同样的一个动作，它是否恰当得体，跟接收方的状态和阶段息息相关，抛开个体感受只从客观角度去看没啥意义。 现在的我当然觉得那位兄弟点到为止的试探举动是完全OK的。我接受大家是有欲望、且想要找机会的人类，这是积极且正向的人性，如果过度压抑人性、过度鄙视欲望的表达，他们就会走向不解风情和难以被调动唤起。 可我当时的小恶心感也是真的。有些事情没有对错，关注真实感受，多表达和沟通才是正解。

回顾一下东欧整趟行程是这样的： 波兰的Gdansk格但斯克-Warsaw华沙-Krakow克拉科夫，捷克的Prague布拉格-C.Krumlov克鲁姆洛夫小镇，斯洛伐克的Bratislava布拉迪斯拉发-Levoca小镇，匈牙利的Budapest布达佩斯-Pecs佩奇，奥地利的Vienna维也纳。

从北往南。除了斯洛伐克的部分还有华沙比较平淡，其它每一站都非常精彩。

华沙之后的几站都是住青年旅舍，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印象里每个地方都有短暂的一起逛的同伴，但完全想不起来更具体的信息。 直到在斯洛伐克的首都，我再次住到别人家里。

3. Bratislava 布拉迪斯拉发

这次收留的我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一方刚工作，一方边读书边打工的状态。 白天大家各忙各的，晚上我们一起做饭、聊天、喝酒。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情侣： 1-女生很独立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规划，男生比较以女朋友为中心，先看她的意见。 08年的时候国内还大男子主义多得多，我又刚出国还没有和当地人深度接触，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男性以女性为主的情侣相处状态，我方方面面都感觉到了不同。 和那种男性追求女性、特意捧着讨好着女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是他发自心底地把她的思想当回事，看重她的想法和观点。我都还记得那位男生这样夸过自己的女朋友，她真的很厉害，她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她做到了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2-他们不以长期在一起为目标交往。 他们会很轻松地调侃可能过个半年一年就不在一起了，我们只是现在感觉好就在一起，将来谁知道呢，走哪算哪吧，一直好就一直继续。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太新鲜了啊！东亚文化的恋爱那都是以表白和承诺为前提开启的，都有太多的沉重和先绑定后相处，而且早些年时有太多女生单方面地没有安全感和小心翼翼了。而这对别说结婚了，人家目标都不是奔着长线关系去的、只是当下阶段性处处。这种轻松、随意、不绑定、不过度讨论未来的情侣氛围我太喜欢了，而且女性还是更酷更洒脱的那方。

现在的我回看，会知道他们就是欧洲年轻小情侣最主流的状态之一，也让我知道自己再主流不过，我只是之前没有在这个环境里所以看不到。而当时住在一起的那几天，看这对情侣的相处日常，就是我的第一次看到。

这是当时我们在路边准备抽根烟再回去，我看见女生抽烟的样子太好看了忍不住拍一张（但水平欠佳），然后也礼貌一下拍了张合照。

4. Budapest 布达佩斯

在布达佩斯的时候我住在一对30出头的情侣家里，他们有个2岁的小孩，我忘记他们有没有结婚。有兴趣接待的是情侣中的女方姐姐，她人非常nice。多瑙河右岸是布达，左岸是佩斯，我忘记哪边地势比较高，这位姐姐的家就在地势高的那边的半山腰上，很宁静的富人区。

有天晚上她带我在家附近散步，走到某处豁然开朗，可以俯瞰山下的多瑙河和对岸整个城区。我们聊起她和她男朋友是初恋，高中时就在一起了，那时是两个特别叛逆的搞乐队的酷小孩，一直玩，他俩从来没有想过要走传统的婚姻路线，她说她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21岁）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想要小孩，她年轻时也像当时的我一样排斥。

虽然没有想走传统路线，但他们俩也从来没想过要和对方分开。小时候叛逆得够本，到了快30岁的时候两人居然都在稳定工作、安稳生活了，而在某个时间点，她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小孩了。不仅不排斥，看到小孩子还会觉得各种可爱、心生向往了。 于是他们生了一个，暂时感觉还挺好，第二个在计划中。当时她还给了一些关于婚姻和长期关系的深度思考，可惜这题对于当年的我又超纲了，所以记不住她说啥了。

现在我也30多了，我还是对小孩无感。也许有些人是年龄会影响，但我暂时没有。

他俩冰箱上贴着16岁刚在一起时的照片，以及上面会每年更新最新的照片。

5. Pecs 佩奇

在匈牙的小城佩奇时我住的是青年旅舍，那间旅社有很不错的露台，黄昏我在露台上休息放空的时候一位法国男生过来抽烟，于是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他在马赛读书，大一/大二新生，也是第一个自己独自背包出来的暑假。他学哲学，我们本可以探讨很多深度话题但我的词汇量限制了他的发挥。他说眼前的画面太美了，露台、光影、我都刚刚好，主动提出帮我拍照。于是我终于有了几张能看的照片。

然后我们决定晚上出去溜一圈。

呃，最后这张图黑灯瞎火的他在捏我脚……我们走了好久后，我累了坐在教堂前的台阶上休息，他让我拖鞋我不脱，他就连鞋捏……不禁让我怀疑法国男生是受过统一训练吗，做完后必给按按腰背放松，在外面走累了给捏脚……

我非常喜欢的感觉是，那天晚上的气氛很好，我们互相都陪伴得很到位，而第二天，我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毫无负担地各自按各自原计划的路线出行，我们谁都没有要让对方跟自己的计划，谁都没有要多说什么，也无需告别。

我喜欢每一刻浓烈的氛围，我也喜欢一个人平淡。

6. Vienna 维也纳

在维也纳时，我住在一位刚工作的年轻女生家里，她的公寓小且温馨。

她是素食主义者，我们一起做饭，从一起买菜开始。我非常喜欢逛市场、超市也行，尤其是还有本地人带着。她有个最大的疑惑点想让我解答，就是她在素食小店里买的豆腐为什么和她在中餐日餐店里吃到的都不一样。我一看，喔，他们供应的是最古老的口感丝毫不嫩滑的老豆腐，那确实是原材料不一样，不是她的做法有问题。

我在洗生菜时她看呆了，我是一片片洗的，而且洗完一遍还准备再洗一遍。她说，呃，这个不用再洗一遍了吧，第一遍我也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洗过。 后来我发现，老外对洗菜这件事的执行标准，和我爸妈教的执行标准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那么多不安全感，要靠自己费劲洗甚至净泡，国家管好源头供应端才是解决之道。这也是另一个层面上，中国家庭主妇的事要多很多的来源。还有中国菜是厨房里要切好，西餐是上桌自己切；中餐没几道菜是能解放人的，通常整个过程都很忙，西餐很多菜是炖煮或烤箱执行，哪怕是人离不开的煎炸类，也比中餐炒菜不忙。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自己做的沙拉配煎豆腐，看了《天鹅绒金矿》。我们都是重看，是我们非常喜欢且都有很多回忆的电影。

这是东欧这趟能记住的人了，时间太久远了一直在靠照片回忆。

我想现在应该是我可以重新使用CouchSurfing的时候了吧，我可以是接待者了。

我总是不断地想认识人，想深度交流，但却不维持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