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登上珠穆朗玛峰的

攀登珠穆朗玛峰很艰难，需要一个好身体，还要准备一两年，训练几个月什么的，但对于我的同学仁增才郎说，这是都是没有必要甚至有点好笑的。

仁增从小在喜马拉雅山上长大，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从八九岁起，他就经常一个人赶着牦牛放牧，有些牦牛很不听话，动不动就往山上蹿，跑上很高的山峰是常有的事情。刚开始，仁增年纪太小，他一般不会气喘吁吁地去追赶，因为牦牛跑累了自然会从山上下来；但等到他十多岁的时候，就不甘于让牦牛拥有太多自由了。每当牦牛不小心跑上山的时候，他也就呼哧呼哧一路小跑地跟上，爬到峰顶，在背风处撒一泡尿，然后用皮鞭把不听话的牦牛们给赶下来。每当天气比较晴朗，牦牛最爱撒欢，所以他有时候一天都要上山、下山两三趟。

这就是仁增，坚壮如山的仁增，爬个雪山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我们当然不行，我们没有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五月底，受仁增之邀，我去他家小住了几天，发生了一件我计划之外的事情。

虽然去西藏是很多年轻人引以为傲的梦想，布达拉宫、经幡、圣湖、雪山和藏族黑小伙壮姑娘是她们与他们一直的向往，但我感兴趣的唯有喜马拉雅山，唯有珠穆朗玛峰。能够站在地球之巅，哪怕简单地呼吸一口空气，都是一件酷到让人不能自已的事情，我的虚荣心像一头牦牛一样，一直在我脑海里疯跑。

我还知道，每年登顶珠峰最好的时节，是四到六月份和九到十月份。然而毕业之后，我一直为生计忙碌，现在终于有了片刻的空闲，于是，仁增的邀请才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我就满口答应了。我不止是想见见老同学，不止想体验一下高山里的藏家牧民生活，关键是想试探一下自己身体对于这种极寒气候的适应性，为将来登珠峰做一个小小的准备。

我先乘火车，又搭火车，再坐大巴，最后仁增开车接到我，经过如此的长途跋涉，我终于来到了喜马拉雅深处。多年不见，仁增比以前更壮了，他的妻子是内地的女文青，脸上两朵驻扎了十多年的高原红熠熠生辉，她已经给仁增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岗日，老二叫东珠。

初到高原，而且是海拔五千多米的喜马拉雅山半山腰，竟然除了喘气稍微有些粗之外，并没有别的生理反应，我在心里默默窃喜：看来登顶之事可以尽快提上日程了。我必须为我的神圣之旅做足准备。仁增指着不远处哪座洁白的山峰，说：“那就是珠穆朗玛峰！”其实坐车来的时候，我就疑心那是珠峰，果不其然，我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它。

酥油茶、青稞酒、糌粑和烤羊肉是必须有的，醉酒也是必须有的，但让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仁增家漂漂亮亮、华华丽丽的一群牦牛。虽然原先在青海的时候，我就跟牦牛有过近距离的接触，跟牦牛肉干的接触已经达到了负距离级别，可是仁增家的这群牦牛还是深深吸引了我——它们野性十足，长长的白色或黑色的毛直直地垂下来，光彩亮丽，桀骜不驯。每头牦牛都有名字，那头全身无一杂色的纯白的叫朗月，那头长得特肥的叫阿多，竟然还有重名的——最高的那头和最矮的那头都叫小明！

第二天，我拒绝了先休息两天的关切的建议，跟仁增一块去放牧牦牛。五月底，这里刚好是一年最暖时光的开始，雪山的融水比以往多了起来，裸露出来的土地也没有原来那么硬了。草多数都不丰茂，但牦牛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们慢慢往高海拔的地方爬升，我的喘气更粗了，但还能够对付。

在一块大石头前面，我们把酥油煮沸，掺在青稞面里，和均匀，于是一餐糌粑便做好了，随后两个人还分吃了一整只烤熟的羊腿。午饭过后，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来了——刚才还是风和日丽，仿佛仅仅是一瞬间，雪花就飘了起来，风也更大了，我们赶紧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

牦牛群有些骚乱，那头叫小明的最矮的牦牛，想往别处跑，我下意识地扬起皮鞭赶紧去拦截。

“停下，危险！”仁增急急地说。

虽然我马上认识到自己的热心多么愚蠢，并且开始往后退，但还是晚了。我已经激怒了小明，它低着头向我冲来，我只好撒腿跑起来。慌乱之中，我在飞舞的雪花里向上跑去，仁增也顾不得别的牦牛了，跟在后面追赶吓得面色发白的我和怒气冲冲的小明。

“混蛋，你给我停住！”

他骂的肯定是小明。

跑了一会儿，风小了，雪也停了，但是路越来越险，无法回头，我只得一直向上跑，小明仍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呼哧呼哧跟在我后面。路上都是雪，非常滑，有好几次，我差点跌下山谷。记不得跑了多久（时间肯定不短），在即将跑到这座山头的顶峰的时候，仁增终于拽住了小明的尾巴，然后一鞭子甩在它头上，小明立马老实了。但我被追得魔怔了，心里还是很害怕，不由自主地继续往上跑，最后趴在山顶的那块大石头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这混蛋，回去宰了它，咱们喝酒吃肉！”

过了一会儿，惊魂甫定的我发现身下的石头上好像有字。我擦掉半掩的雪，首先看到了一行藏文，不认识；继续往上擦，是一组英文，有些似曾相识；再往上，“珠穆朗玛峰”！

我有些惊呆了，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望向其他的白云或乌云笼罩的山头，却也并不能肯定这个山峰是最高的。

我问仁增：“这是珠穆朗玛峰？”

仁增说：“是啊，珠峰！刚才太险了，还好都没事！”

这真的是珠峰。我越来越感觉到不可思议，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日思夜想本来要精心谋划的登顶之旅，就这么在危险之中、情急之下被充满喜感地残忍地破坏了，同时又神奇地成功了。虽然歇了一会儿之后我有些头晕，虽然下山的时候我身体越来越疲劳，但这件事一直让我不停地回味。

是的，我就是这样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有些胜之不武，但仍然切切实实发生。也许我会训练两三个月，用普通的方法再登顶一次，也许我就此打住，反正不管怎样，珠穆朗玛峰，曾经被我踩在脚下……唯一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带相机，手机也在跑到过程中丢了，没有留下一张可以让我到处炫耀的照片。

嗯，我就是这样登上珠穆朗玛峰的。

多年前我在青海攀爬雪山

年轻时的好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