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辽构计划第二 涞源阁院寺文殊殿
阁院寺在涞源。

涞源是一个令人迷惑的地方。清晨的阳光明亮得晃眼,也没有一丝风,但是兴文塔下的拒马河却结着厚厚的冰,空气里的温度接近零下十度,大家站在太阳里瑟瑟发抖。阁院寺的文殊殿内晒不到太多阳光,温度自然高不起来,但是所有人都看得着迷,挪不开步子。阳光透过一千几百年的格子门窗投在有些破碎的地面上,整个大殿仿佛宝气自华,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阁院寺是一个即使我怀有很高期望,但却依然可以一见倾心,远超期望的地方。

我早就知道它是国内现存最大的面阔三间的古建筑,然而当我走进寺院,一下看见右前方的文殊殿,还是忍不住被它巨大的用材和体量所震撼。前一天开善寺给了我关于六椽栿可以达到深度的全新认知,今天阁院寺则又告诉我三间面阔所能展现的宽与高。和晋东南宋金时期典型的面阔三间、进深六椽的乡野寺院相比,开善寺与阁院寺的辽风雄健实在令人仰慕嗟叹。但是,不同于开善寺大殿独踞高台,雄视一院,阁院寺的文殊殿被簇拥在前后左右的屋宇之中。它下有台基,高不及腰,四面则有高树周匝,矮墙环绕。这番布局紧凑,却不逼仄,反倒一面颇衬托得出文殊殿芸芸中拔地而起的雄伟,一面又很流露得出其在攘攘中深藏的幽静。

文殊殿面阔三间,每间都有横披窗五面,格子门四扇,这些便是国内最古老的隔扇门窗。虽然去前我早早翻阅过相关文献,但当辽、金、元、明的横批窗与格子门,连同其上那些三交六斜的挑白簇六毬文、挑白四斜毬文、四交八斜等图案,以及枝条上一个个密教法器符号和悉昙文字完好如初的出现在咫尺之前,我还是很难相信这般脆弱的木头枝条如何能历经千百年风雨日晒虫蛀人事而独存。它们的身上满布时光的沧桑,但当年工匠雕凿的力气留下的痕迹却一点没有被磨去。看着阳光在朱红渐褪的门窗上铺满,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历史温柔的拂拭。









看过阁院寺文殊殿的人都说过它梁架斗栱上装饰得华丽,但是真看到了,就觉得华丽这个词用在它身上力有不逮。殿内木构,所见之处,无一处不绘以图案,或花朵,或枝蔓,或枝条卷成,或五彩地锦。不知是多年颜色褪去,还是当年就是如此,所有木构底色一律是明亮的木色,却在之中又流溢出微微橙色的光。这些巨大的梁枋一层层一排排架的在室内高敞的空间之上,令在其下的我们仿佛被笼罩于极其暖和舒适的温度里。在这些底色上的细节里,因为褪色而变成墨汁白描的线条,与尚存青绿红白黄的图案,交织辉映,如同华光四射,令我们目不暇接,意欲移步,则恐若有所失,意欲流连,却恨时光飞流。




最后,还是要描述一下结构。其实,阁院寺文殊殿是一个不一定需要讲结构的地方。对于一个观者而言,从进入寺门看到廓然而立的它,然后来到正面亲睹本身就是历史的门窗,再到登堂入室抬眼所见繁华满布的大殿,这个过程感受到的美已经是浑然一体。我们沉浸其中,何尝需要再“拆解”这个美。
但是,它的梁架也确实是美的,而这种美来自于简洁。
文殊殿单檐歇山顶,出檐极平缓深远,面阔三间,进深六椽,每一间都有补间铺作一朵。柱头铺作为两跳偷心,第二跳有翼型栱,其上为耍头令栱承替木与撩檐槫。补间铺作同样为两跳偷心做翼型栱,无耍头,无令栱,第二跳直接托起替木与撩檐槫。与开善寺相类,柱头铺作的栌斗在普拍枋之上,而补间铺作的栌斗立于蜀柱之上。柱头枋上隐刻扶壁栱。




转到内部,柱头铺作外部两跳里转也出两偷心带翼型栱华栱,上压四椽栿伸出为耍头。补间铺作则在里转两跳华栱上再加两跳华栱,直承下平槫。对比开善寺在补间以挑斡承托下平槫,这两者真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殿内梁架为北方经典的4+2结构,即四椽栿对乳栿,且四椽栿和乳栿采取了平接于柱身上的方法,类似于开善寺明间做法,也因此同样造成殿内柱高于檐柱。此处当为典型的厅堂造形式。四椽栿上依次为三椽栿、平梁、驼峰、蜀柱、丁华抹颏栱,最终托起脊槫和襻间。托脚和叉手随栿使用。山面丁栿一入金柱,一入四椽栿。由于为歇山结构,平梁之外隐约可见系头栿。




关于梁架,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于其他古建筑,阁院寺观音殿内使用了更多的枋子来层层抬高梁架,在一些局部,甚至用短枋取代驼峰、斗栱或者蜀柱。这种更加清晰脱胎于井干式结构的北方做法它们看似繁复,实则简洁,给整个建筑带来了极强的稳定感和力量感。人言,头绪纷繁,一丝不乱,是大手笔,诚哉斯言!
(不过,看看应县木塔对于木材的消耗量,这样的做法估计也只有辽代以前还可以实现。或许这也是之后推动斗栱、驼峰等更频繁被使用的实际原因)

出观音殿,右边檐下有一辽代经幢,左边有国内仅存辽代大钟一口,人称“飞狐大钟”。上有铭文,今人有以此断代观音殿重造时间,或可备一说。大钟千年而下仍然可鸣,实在是不亚于阁院寺的奇迹。



我们离开阁院寺后去登了一段明长城遗址。尽管只余剩砖残石,但远远山脊上依稀可见的烽火台仍然提醒着我们涞源和它所扼守的飞狐陉在古代军事上的重要地位。历北宋与辽,直至抗日战争,一千多年来,此处不知发生了多少战争,但坐落于此的阁院寺却可以一直连同门窗、大钟完好保存至今,如果不是老天要玉成此事,实在难以想象。另一方面,以独乐寺为开端,梁思成先生进行的中国古建筑调查中,前后共发现八大辽构。后来宝坻广济三大士殿被拆了建桥,大同善化寺普贤阁在大修中被断代为金,八大辽构只余其六。恰在此时,开善寺大殿和阁院寺文殊殿被接连发现并一一断代为辽,如此,八大辽构终于再次名有其实。埋名千年,在此一朝,时间如此巧合,这就更是天意了。

虽然参加的是“辽构补全计划”,但能以“天意如此”的两座辽代古建筑开始自己的八大辽构参拜,我真是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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