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记
五月江南碧苍苍,蚕老枇杷黄。
春天方过去,林花谢了春红,毕竟太匆匆。好在有许多的水果次第上市,如杏、李、杨梅、桃,这些金黄色、红色、青绿色的,颗圆玉润,撩人眼目,稍慰人情。暇日昼寝乍兴,剥上几颗,送进嘴里,齿颊生香,清芳润肺。而不仅如欧阳修《笔说》中所说“夏日之长,饱食难过,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销昼暑者,惟据案作字,殊不为劳。”那样只一种单调的快味。
枇杷,按植物学的术语来讲,是为蔷薇科苹果亚科枇杷属的常绿乔木植物。据说是本土所产(苏轼认为产于四川,其在《与刘景文同往赏枇杷》诗中说:“魏花非老伴,卢橘是乡人。”)根据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记载,“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荅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证明至迟在西汉时期就有栽培。

从现存唐代大量的枇杷题材诗作来看,枇杷在唐代已经极为普遍。并且据《唐书·地理志》载,余杭郡岁贡枇杷,成为进入皇宫的贡品。
白居易就写过不少关于枇杷的诗作。如“南浦闲行罢,西楼小宴时。望湖凭槛久,待月放杯迟。江果尝卢橘,山歌听竹枝。相逢且同乐,何必旧相知。”又如“淮山侧畔楚江阴,五月枇杷正满林。”
宋代以后,枇杷入诗词就更常见了。“新城果园连瀼西,枇杷压枝杏子肥。半青半黄朝出卖,日午买盐沽酒归。”(范成大《夔州竹枝歌九首》其三),“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晴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戴复古《初夏游张园》)。苏轼和陆游两人不仅写枇杷,还都有自己种植枇杷树的经历。

到了明代,杨基、沈周等人都提及枇杷,而最为我们熟知的,也最感动的,莫过于归有光《项脊轩志》的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枇杷入画,根据现存的画作来看,大约始于五代末。一般多为小品,构图较相似,多是枇杷与山鹊、绣眼鸟或孔雀组合,没骨施色,如黄筌、吴炳、赵佶、林椿等人,题目大都为《枇杷山鸟图》,是常见的花鸟题材作品。传为崔白所作的,是巨幅式。这些作品都体现了华丽的富贵气。曹湛以墨法化枇杷,始有写意的味道。至虚谷和尚、吴昌硕等人,笔墨就更酣畅一些。

十年前,我在苏州斑竹巷口,见老农提竹篓卖枇杷,亦可入画图中,未必逊于《枇杷山鸟图》。
枇杷除了有“金丸”的别称,还有“卢橘”的叫法。惠洪《冷斋夜话》载,张嘉甫(其人不详,张耒有赠诗与他)曾问苏轼,卢橘是什么水果?苏轼就以上面提到的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为证,说卢橘就是枇杷。张嘉甫提出不同意见,无奈何苏轼耍大牌,不想和他啰嗦了。而后,晚于苏轼的人径把枇杷叫做卢橘。如朱翌的《猗觉寮杂记》卷上“岭外以枇杷为卢橘子”。王十朋集注引师尹曰:“《谈助》云:‘卢橘,枇杷也。’”陶宗仪《辍耕录·卢橘》:“世人多用卢橘以称枇杷。”

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中虽载有“枇杷”一条,却记载的极其疏略,并没有对枇杷是否是卢橘做过辨析。而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果二·金橘》中说:“此橘生时青卢色,黄熟则如金,故有金橘、卢橘之名。”
其实,张嘉甫的疑问并无不妥。原来的卢橘与枇杷,或许并非一物两名。但苏轼要那么叫,我们也管不着。

如今枇杷的英文loquat,就是来自卢橘的粤语音译。再去辨析证明也无意义。有些事物,隔得年岁久远,虽然名字相同,可能未必所指的是同一物。比如有人就怀疑现在我们说的兰花与《离骚》中所提到的“兰”不是一物,或者说不是一个种类。
又,枇杷与琵琶同音,把吃的水果与弹奏的乐器混为一谈,在过去也出现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故事。
索性不去理会这些,不如且吃枇杷去。

在明清以前,塘栖枇杷为枇杷中的翘楚。如《杭县志稿》中载“塘栖为杭州之首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凡镇周围三十里内皆为枇杷产地。有塘栖专产而他处不及者记之,以见生植之美”。孙治在所纂《灵隐寺志》中更说出“枇杷出塘栖”的话。至于塘栖本地就更不用说了,“四五月时,金弹累累,各村皆是,筠筐千百,远返苏沪,岭南荔枝无以过之。”(《塘栖志》)
如今,不仅四川、杭州盛产枇杷,其他如苏州、莆田、蒙自、安义、三潭等地均享有盛名。苏州洞庭东山的白沙枇杷大有后来居上的气势。
枇杷有长果、圆果之分,有黄沙、白沙两种,白沙个头小较甜,红沙个头大,较酸。其优劣要根据地方而论。大抵余杭和东山的,都以白沙要好些。

“皮似稗柿松而剥,核如龙眼味甘鲜。满盘的皪如金弹,业子分尝忆去年。”李弥逊的这首《卢橘》,前三句描写虽然朴素,但当尝完东山的枇杷后,再读它,也多了一点意趣。记得少年时,方读小学,同学家中种有枇杷,飨我一颗,那时觉得至美。留枇杷核,种于西园,可惜未成活,但那份味道却一直记得。
每到此时节,恒念枇杷。
枇杷含铁高,剥完枇杷,指甲易黑,不大易清洗。任何事物都有其不好的一面,我们喜爱它,自然也得接受它这不好的一面。
周邦彦在《少年游》中赞美“纤手破新橙”,不知改作枇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