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陈嘉映先生论学语录(2002年)
余初入陈门,于先生之学仰之弥高。先生明哲天启,堪为海内冠冕。虽然,聆先生之教,常如春风之坐,而无立雪之惧也。前日陈门师弟小聚,余亦幸得奉陪末座,得先生指教为学之道,感激惶愧之余,不敢藏私,遂抄录其中要者,略加整理修定,公诸天下同好,学者当深玩之,或能有所裨益也。星下谨记 先生曰:“吾辈治学虽不必面面俱到,然于某氏某家之学,倘深喜之,当潜心用力,于其全体大用,巨细无遗,烂熟于心。于此当无所不晓,有问必能对答如流。不可才知其大意,便浅尝辄止,草草放过,此与市井闲谈又有何异?治学当立志为一领域之专才,方得有所成就也。” 某问:“虽然,此不过为专家之才,安能成就哲学家哉?” 先生曰:“汝方当春秋鼎盛,思辩敏捷,读书全凭兴致,今日一悟,明日一感,颇觉乐在其中。然若终生以哲学为志业,当不止于此境,否则半百之后,仍如今日之零思碎感,未有依托之处,是亦安可谓之哲学家哉?若精研一家之说,纵天资有限,难有卓见,然考据疏注之功,于天下学统道术,亦不无小补。况名哲之思,若非穷究细考,亦难以窥其全豹。某常言今治中哲者当有考据之训练,而治西哲者当以翻译为重,硕士论文一篇翻译足矣。盖翻译之功最难作假,一字不妥亦难含混过关,功底深浅可一目了然,无甚争议。较之今日大部论文著作之向壁空谈可谓远胜矣。如某昔译维特根斯坦之《哲学研究》,可谓呕心沥血,然所获亦良多也。” 又曰:“依某之意,治学当先致力于二流之哲学家,于一流之巨子,未可轻许也。” 某奇曰:“此何由也?” 先生曰:“盖一流之哲人,如维特根斯坦等,其说穷尽天下之思,备极广大渊深,初学者恐未易窥其门径,纵一世涵泳其间,亦未必能穷其涯际也,甚或误入歧途而不自知。然二流之哲学家,其学虽亦高深,终有其藩篱规矩,若日夕用力其间,年深日久,一朝豁然贯通,了然于心亦不甚难。以此为进阶,再探一流之门户,则虽不中亦不远矣。” 某问:“先生所言极是,然不知何谓一流,何谓二流?若维氏、海德格尔等,自是一流无疑,然若奎因、克里普克辈又何如?” 先生曰:“某以为克里普克自属二流。余研读其学十数年,初觉其高深莫测,然以今日观之,亦不过尔尔。至于奎因,其学宏富深美,远过克氏,然于一流境界,终有毫发之差。” 某曰:“依此说所谓‘二流学者’亦皆为一代名哲,非俗谓贬义之称也。然否?” 先生笑曰:“汝真少年轻狂者,若吾辈年过五旬,得为一‘四流’已心满意足,况二流乎!” 某又问:“戴维森又何如?” “戴维森当稍在奎因之下。戴氏之学极深,较之奎因有过之无不及也。然而支离破碎,未成体系,此正戴氏之病也。然较之克里普克、塞尔辈可谓远胜。”又曰:“至于帕特南则不宜钻研,因其学甚驳杂,自相矛盾之处不在其少。盖帕氏自信为综合之才,实不过折中之人尔。” 某问:“先生以为罗素何如?某尝读其书,颇觉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此言甚是。罗素断然二流以下。以某所知,欧美学界视罗素不过为一边缘人物,考试答辩亦从不涉及。细读其书,可知其学实不甚高。” “然则罗素于国朝独享大名,海内学界咸以罗素为哲人翘楚,何哉?” “原因有二。一则罗素尝来华讲学,颇有影响,张东荪辈极力鼓吹所致;二则罗素之说甚浅,又有婚姻爱情文化之大著,故深为时髦而不求甚解之人所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