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随笔其二
地铁里的早高峰总叫人绝望,大家接踵摩肩地挤上车,接踵摩肩地挤下车,就这种机械化的生活方式,我想人类可以凭此向地球申请专利。
听闻欧美有一人向全世界公开售卖自己的灵魂,开价1000万美元。不知道此人在公开售卖之前,有没有拟好合同,我倒挺想看看她对灵魂这件商品是如何定义付,如何运输,如何交货,如何售后。毕竟我平常也总是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anima”的起源之类的,参不透的东西有很多,非集思广益而不能解决。
我猜地铁公司应该是暗中向社会上某一些人出售座票的,不然为什么每次我一上地铁,总有些面无表情的人占满了所有座位?我生来内向,也不好向那些人开口要座位,只好假装偏安一隅地缩在某个角落。幸运的是,我对文字的脑内呈象能力还不错,单是一本书,就能让我忘记周遭整整齐齐码在地铁上的机械化部队。具体来讲,其实不是书本在起作用,因为我也经常拿Raymond Carver的小说当作菜谱来看,“哦,这里加一个分号能让菜品更提香吧!”“也许这个感叹号的作用,是为了让这道菜更完整吧!”思绪不知道一下子就会跑到哪里去。
此时,正在地铁里看小说的我,思绪又跑到了那个“出卖自己灵魂的人”身上——以前说出卖自己的灵魂,大概是存在于西方,和撒旦缔结的某种戕害身体的合约,需要通过和撒旦性交来完成合同的履行。此时,我正使着西方人眼中的亚洲功夫——亚洲蹲,偏安一隅地蹲在车厢角落,翻着一本由路人从一旁看过来,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书的小说,全红的封皮,大概在五十年前,一定会被认为是主席的语录。我想,这个状态的我,应该也算接近“灵魂的样子”吧?
大概十次里有三次,我会在地铁上遇到地铁书友会的成员,他们外表都不太易近人,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另一个位面的空间,辐射过来的投影。这个书友会的组织,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发起人或管理者,全靠默契搬地遵守着组织的规章制度,所有书籍取之于会员,用之于会员。但这些书籍就像所有的女性一样,面容姣好且知书达理的受人追捧,形容可怖又不学无术的受人嫌弃。万物遵循的定理总是不尽相同。
我们分享书籍的方式,通常是通过暗号,这同样源自于我们不成文的会规。如果你哪天在地铁上看见俩人交换了彼此手中的书本,却不发一言——甚至连微信都没加,那你就要小心了——因为我们的会员都附带有人间观察员的身份,如果你正在地铁上对异性做些龌龊的事情,突然有三五个男女从周遭不知道哪里跳出来,把你就地正法,请你不要惊慌,那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们的会员增加了。
因为有在地铁上阅读的习惯,我也常常因此有些“厌遇”。就比如上上上个月,也是在逼仄的早高峰中,有个男生把头轻轻靠在了我的左肩上。当天下了大雨,整个车厢都是湿漉漉的——致使我没法席地而坐(在你看下去之前,我要先声明,本文的作者也是男性,且对同性没有任何感觉)。他离我很近,比我矮半个头,近道我几乎能感觉到他似有若无的气息。一阵摇晃过后,我发现左肩上多了一颗鲜活的头颅,他的脸庞好似正对着我的手中的书本,样子看起来仿佛在认真阅读,我从他还没息屏的手机上看到了某博热搜,我猜他可能是想从我手里的字里行间中,看出“吃人”二字。
他低垂着脑袋,我分辨不出他的状态是目光如炬还是闭目养神。本着严格执行书友会会规的原则,我一动不动地直到他下车。我带着疑惑地情绪在下一站下了车,在地铁保洁间遇见了一位书友会的元老,她对我说:“刚才那是这个月新入会的会员,因为手头没书分享,只能以这种卑劣的方式蹭书。”我对此大为不解——这不是违反入会条件中关于“必须享有十本书的所有权”的规定吗?元老说,他是保洁员的儿子。我说,哦。
穿过会长的肩头,我能看到保洁间里杂乱摆放着的清洁工具,以及一堆没人要看的书——所有在地铁上被遗弃且无人认领的书籍,都会有元老们来处理,因而,谋得一份地铁保洁处的职位,再合适不过了。
地铁漂流书籍的概念早就被人提出,实践却又会失败,实践经验告诉我们,任何大事凭群众基础才可实行。任何事件,一旦离开了群众的灵魂,它也必不能走得长远。
当然,对我叙述的这些事情,你肯定会持怀疑态度,你会说“我怎么从来没在地铁上见过?”那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你肯定看不见,因为你在玩手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