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孩子以后

正月里小凤凰冲门跑丢以后，再也没回来。

在前一周里，全家人满存希望，觉得它肯定会自己找回家来，毕竟这不是它第一次冲出去，它认得回家的路。我们找遍了附近能找的地方，但凡听到猫叫声，哪怕是深夜也会披衣下楼查看；也试遍了各种靠谱或玄学的方法，什么筷子筒里点根香、剪刀大法，被表哥嘲笑：“亏得你们是读书人。”只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我的小猫做的？

随着时日推移，孩子回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姐姐那阵子日哭夜哭，同事担心她，试探地问她是否要养一只新的小猫？小凤凰的妈妈又要生宝宝了。姐姐拒绝。不是想要小猫，只是想要自己的小猫。妈妈和弟弟都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和我说，姐姐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妈妈甚至拿我给姐姐树榜样：我肯定也伤心，但绝不会哭哭啼啼。我没有搭话，一直沉默。

我跟姐姐确实不大一样。白天要上班，有琐事，我尚能勉力支撑。有同事或朋友关心小猫回家没，我只回答“没有”，再聊下去，我也只以最平淡的态度说一句“我很伤心。”大概看起来是不怎么伤心的。到了夜里躺在床上，小猫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不能成眠，唯有静静聆听心破碎的声音。而窗外每一声怀春的猫啼，都如一把剜心的刀向我袭来，飞入我难得的梦境。梦里是各式各样的猫咪，有时是小凤凰，有时不是；无论是与否，都只会让梦醒的人更加怅惘。白天，我不以脆弱示人；夜里，我也不会流泪，只是沉默地熬着。

就这样，我白天扮演一个正常开朗的假人，夜里醒着被回忆和窗外的猫叫攻击，入睡了被梦境攻击，熬了半个来月，我感冒了。心里防线全面崩溃，喝了一口酒开始大哭，抱着手机跟我哥哭诉：“我没有小猫了！”然后感冒更重了。明明只是被姐姐传染的一个小感冒，她自己三天就好全了，我愣是拖了大半个月，看了两次医生，既喝中药又吃西药，不见好。所有症状都很轻微，只是嗜睡。每天睡到临近中午，醒来就吃东西，吃完倒头继续睡。脸色极度苍白吓人，偶尔出现在办公室，同事都劝我回宿舍休息。

病好了我也明白了，小猫大概是回不来了。我知道它一定是迫不得已，它那么爱我，绝不会抛弃我。如果不是迷了路在流浪，就是被别人家扣下来养，最坏的情况是遭遇不测。我知道聚散的缘分天定，但心里无时不刻不在祈求，希望上天能对我的小猫仁慈一点，不要让它受太多苦。小凤凰从小在家里养到大，没有流浪过一天，养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不了风霜催残。前几天同事在办公楼捡到一只蓝猫，明显是走丢的毛孩子，就收留了，隔天被另外的同事收养。收养的同事说：“如果遇到主人来寻，要归还给人家，丢猫的人很焦心。”又同我们分享亲戚家丟猫的经历，听得人心碎。我差点儿绷不住当场落泪，一是深感于同事看起来像个大老粗，心思却如此细腻善良，二是想起我的小凤凰，虽然是个黏人的嘤嘤怪，但是对生人很警惕，还是个宁死不屈的倔性子，不像蓝猫这样来者不拒，不知它如果在流浪，能否也遇到好心人给它一口饭吃？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小凤凰的东西，我和姐姐都没有动，一切东西都跟它在家时一样。原本想着要把猫粮和驱虫药送给养猫的朋友，却也迟迟舍不得，仿佛不送出去，它回家的机会就大一点。

小凤凰在家的这三年，正逢疫情三年，也是我在家备考反复落第、隔绝于社会的三年。在无数个天未亮的冬日清晨，我奋战题海，它都在书房默默守候我陪伴我，即便很困也要在睡在我身旁，宛若一个发光的天使。这世上大概只有它能给予我如此纯粹的爱。有了小猫，我终于理解大家为什么喜欢小孩子——小孩子和小动物的世界那么干净那么单纯，只有你。又有谁能抗拒被如此坚定地选择、纯粹地爱着呢？作为一个人类，背负着污浊的灵魂，我永远无法回报它以同等的爱。大概还是我没有福气，堪堪有了工作，小猫就离我而去。人生总也不能事事如意，总要得此失彼。

虽然不能回报小猫以同等的爱，但我可以给它唯一的爱。自从小凤凰离家，我便决定不再养任何小动物，也不会生养孩子。除了我的小凤凰，我谁也不要。何况，没有刻骨铭心的偏爱，就不会有剜心蚀骨的痛，我再也不想经历一遍了。平等地喜爱就好。

我永远爱着我的小凤凰，祈祷它平安，终有一日能归家来，我一直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