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宋书》无文苑”
“《宋书》无文苑”这一问题本是笔者本科毕业论文的一部分,当时以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五十七“沈约重文人”条出发,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进行了一通所谓的分析,得出来一些可以强行成立的“结论”。(简版可参见笔者之前发过孫:《宋书》无文苑)答辩结束后,笔者也未停止对魏晋南北朝文人身份的演变这一问题的关注。在阅读的过程中,笔者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新的思考,兹讨论于下。
柴德赓《史籍举要》(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有一段关于沈约与《宋书》未设文苑类传的讨论。兹转录于下:
“《宋书》不立《文苑传》,然列传中所载文士甚多,且每载整篇文章,不厌其译。如卷六十七《谢灵运传》,卷七十三《颜延之传》,皆独占一卷(《宋书》一人占一卷者仅谢晦、谢灵运、袁淑、颜延之、袁泉五人),约本文人,故于此颇重视。不立《文苑传》,以宋代文士多,非文苑所能概括。沈约于《谢灵运传》论,历叙屈、宋以来文学源流,甚至说:"灵运之兴会操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颜延之传》也说,"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沈约于颜、谢誉之如不及,于范蔚宗则极口低之。《十七史商榷》"范蔚宗以谋反诛"一条、陈澧《东塾集·申范篇》都为范鸣冤。范为宋文帝政敌,当时有意罗致,多所诬陷。苏宝生、徐爱旧史当已如此,不可专责沈约。惟约父璞受宋文帝密嘱,致范死地,璞与有力。沈约对范蔚宗无所爱惜,亦不足怪。沈约喜载文章,至李延寿修《南史》,于《宋书》所删独多,正是删其所载文章。清代严可均辑《全宋文》又取李延寿所删者而用之。此因体例不同,各得其宜而已。”
此即柴氏关于《宋书》不立文苑传的认识,其认为是当时文士数量众多,并不是文苑一传可以书写完备的,故重要人物立单传加以说明。此段文字提出这一观点,但是笔者在当日进行学术史梳理时却未能关注到,应当是学术能力不足,视野局限所致。
值得注意的是,在《宋书》文本演变的过程中,曾经有部分篇章内容有所遗失,以至于今日所见到《宋书》是经过(赵)宋、明两代以来官方修订而成的。《宋书》卷五九《张畅传》,后附有其子张浩、张淹,以及其弟张悦之传记;然卷四六《张邵传》后附其兄子张畅之传,后又有张悦、张淹之传。通过比对内容可知,张畅确为同一人。《南史》卷三二,亦将张畅附于《张邵传》中,且文字表达等方面多与《宋书》卷四六之《张畅传》合。盖此当为后世学者依目录来补史书,而忘卷五九已有《张畅传》,故直接拿来补缺。
在中古史书的编纂中,对于一个家族内部人物的书写,除了将其集中于一传中,如前《晋书》卷七九便为“陈郡谢氏“之家族传记,又如此中将张畅附于《张邵传》中,亦因其均为“吴郡张氏”的代表人物,此或为《南史》的编纂思路;但亦有将家族之人分而立传,如《晋书》便将王导、王敦、王羲之等琅琊王氏代表人物分别立传,又如《晋书》书将齐王司马攸与其子司马冏分别立传,但是在稍早的《群书治要》本《晋书》中,却将司马冏附与其下。
《宋书》修纂的一大特点当是对重要人物重要事件的关注,如其中不设立《文苑传》,但是却将给如谢灵运、颜延之等重要的文学家立单传,且在《谢灵运传论》中谈及文学的发展与形成。且谢灵运亦是陈郡谢氏的代表人物,其身份与张畅更加接近,且二者所成就之事,或与其家族联系不密。陈郡谢氏在进入南朝后不似其他氏族迅速衰落,而是仍然有一段“得势”之时,此学者已有专论,此不赘述。此处当暗含《宋书》不立文苑传的第二种情况,即作为史学家的沈约,对于重大人物的关注,同时以大人物为代表,总结某一领域的发展史,这当是这一时期史书较为常见的书写范式。即不能忽略沈约的史学家身份。
故而我们可以看到,沈约具有文学家和史学家的双重身份,故而在讨论《宋书》不立文苑这一问题时需要对其的两种身份分别讨论,即史学家笔下的“文学”与文学家笔下的“史学”。前者针对当时文学大盛之情况,对重点人物、重点事件加以书写;后者则是面对文士众多,与自己本人文士的身份认同,故为重要人物立单传而非类传。或许从这个角度出发,可以理解沈约不似范晔、萧子显、魏收那般,通过“文苑类传”来表现这一时期文学发展之现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