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那个遥远的瑰梦
昨天早上打滴滴办事,跟滴滴师傅闲聊几句,没想到竟然是半个老乡。他们老家就在我早年工作的某三线老厂区附近(三线老厂的生活场景,可参见王小帅导演的《青红》《我11》《闯入者》电影三部曲)。滴滴师傅提到,当年他们孩童时,经常在山上采摘鱼腥草,用橡皮筋扎成小孩胳膊那么粗的小把,摆在三线老厂的生活区菜市场叫卖,以赚取零花钱。言谈中透露出,作为三线厂附近老乡,其实是挺羡慕厂里职工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职工每月都有稳定收入,而附近老乡的经济条件则相对普遍贫困吧。
作为我个人来说,从进厂没多久就想着辞职、等着哪天能离开那个破厂,不再受约束,该多幸福啊。当时跟我一起进厂的一个小伙子,他每年过年都顺带把自己多余的行李物品稍回老家,留最少的被褥以供晚上睡觉之用,也是盼着早晚有一天辞职,去外面闯世界。如今一转眼20多年过去了,那个小伙子还在厂里混着,他早已不再年轻,也已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在厂里深深扎了根,不出意外的话,要混到退休、混到死才能跟那个厂子脱离关系吧。
当年跟我同住厂里单身职工宿舍的一位仁兄,他省吃俭用攒了三千块,本来打算过两天就坐火车去上海闯荡一番。结果临走前几晚,他的麻将瘾犯了,跟厂里一帮小年轻打通宵麻将时,被联防队抓了个现行。除了牌桌上的赌资,他装在身上三千块也毫无疑问予以没收;他既悔且恨,但也没地儿说理去。前两年我还有幸参加了他的婚礼,他当然继续在厂里混着,不过也算是出息了,找的新娘胖大壮实,身材相当于两个他还有富余。据说新娘家里特别有钱,他们结婚的新房也是新娘家出的,客厅宽敞到足以打乒乓球,当然其卧室肯定也宽敞到足以装下一个吃软饭的卑微灵魂。
当年还有工厂门卫的一个小伙子,祖籍湖南,他总幻想着哪一天辞职回湖南老家、做点小生意自由自在生活该有多幸福啊。他主动跟厂里申请内退,但一直没批下来,就这样混了一年又一年。前两年厂里终于批准他内退,他非常高兴地办理了相关手续,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离开这个破厂、开创新生活了。我当时就跟老婆打赌说,这位仁兄肯定不会回湖南老家的,这么多年耗下来,他早已没了开拓新生活的勇气(抑或能力)了。果不其然,即使内退后他整天生活自由自在,只要不犯法想干啥干啥,想去哪去哪,但他依然每天就像只苍蝇一样,围着自己苦熬了三十多年的破厂这坨大便转来转去,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拴着他,就是让他舍不得离开一样。
还有一位仁兄,在厂里上班苦熬多年,临退休前几年仿佛只剩了半条命,整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无精打采,给人感觉也许就比真正的僵尸仅仅多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他熬到退休就会红光满面恢复活力、吱哩哇啦活蹦乱跳。结果没想到前两年,他退休后确实高兴了两个月,接下来又整天无精打采、浑浑噩噩在小区里晃荡。早他五年退休、早已再就业发挥余热的内人实在看不过去,也把他介绍给小区物业,俩人一起在物业公司打工,多挣点钱是其次,主要是人有事干挂着心,相对就会活得充实愉悦老的慢。
普通职工命不由己、混一辈子似乎情有可原。在厂里不少所谓当官的也是浑浑噩噩混了大半辈子,等退休后俩口子整天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因为他们在任时为了自身私利干尽了缺德事,退休后无官位护体,一出门就担心被周围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在任上捞够了钱的当官的,一退休就把小区房子转手卖掉,拍拍屁股跟着儿女住在上海、北京等大都市享受繁华,到死都不再回老厂。而那些芝麻大点的小官,他们既没捞到足够多的钱,又干尽坏事得罪了老百姓,退休后也只能无奈屈尊跟大伙一起,窝在小区混吃等死。
我听老婆大人说,小区里就有一对这样当官的退休夫妇,他们平时除了必要的买菜买米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害怕出门被人骂。他们生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女婿也在厂里上班,而小女儿当年在山东济南上大学后,就留在当地就业一直生活在那里。平时有大女儿、大女婿照顾,老俩口还能在小区勉强住下去;怎奈世事难料,去年大女儿因病不幸去世,老俩口一下子失去了精神依靠和心理庇护。含泪给大女儿办完丧事,把小区房子转手卖掉,马不停蹄投奔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女儿去也。
光说别人,其实我也一样。当年在那个破厂混了6年之久,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挂冠而去,在外边换了好几份工作,也辗转流落了好几个城市,最终在目前的单位继续混着,继续等待着哪天发了大财、立马辞职去享受生活,去奔赴心目中幸福美满的诗与远方。
华裔著名作家哈金在《等待》一书中讲述了一个男人二三十年间不停等待跟老家原配妻子离婚、进而跟情人结婚的故事。等他耗尽大半生,终于如愿跟原配成功离婚,明媒正娶迎娶情人后,却发现新生活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幸福美满;相反,他甚至有点留恋原配妻子当年的温顺与驯服了。
我想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明明知道前方所谓的幸福虚无缥缈、变幻莫测,但除了心怀美好希冀的等待与盼望,似乎又没有别的办法,来支撑我们在乏味无聊的生活泥淖中一天天坚持下去。也许就像那句心灵鸡汤所言,活在当下、负责担当、工作生活、向上向善。但说易行难,有多少人苦苦等待、等待,一直在等待那遥远的瑰梦,哪怕为此把真实宝贵一生付诸东流、化为一场等待戈多的虚幻梦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