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9日
初初知道这部戏时还在国内,那天晚上等着央8放我白月光《向风而行》的最后一集,结果等来的是伟光正的吴刚和老季。“先演一集这个,王凯那个后边播,现在都这么安排。”我妈说。
还挺机智的,知道这个放后面播可能就没人看了,哎,可惜啊,就算放前面,我也不看。
下一幕就听安欣哭着给曹闯打电话:“师父……我枪丢了。”
哎呦,他可真够倒霉的。
下一幕就看安欣/李响去西萍县和疯驴子/麻子抢郭振,安欣的64失而复得,他为救疯驴子身受重伤。
诶,太好了,枪找回来了,这段拍得还挺紧张刺激的。
“安欣的头发怎么白的,不会是跟伍子胥一样吧?”“不是,这是20年后了。”“时间跨度这么大啊。”
“你看《狂飙》了吗?听说是黑帮成长史诶,那怎么过的审啊?”“我没怎么看,我妈和我姐天天看,我就陪着看了几集。”
然后,我俩就回英国了,马不停蹄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地奔波了10天,总算落停。架不住她天天刷短视频,才知道原来这电视剧还有“波澜壮阔”的另一边。反正都后知后觉了,那就看看吧,每天就着晚饭看到第18集。她半途而废改Last Kingdom,给我的理由是“咱们都搬到英格兰了,得了解一下他们的历史”,然后我被迫天天从晚饭到睡觉看一群Danes/Saxons你死我活地打来打去转着圈儿地睡来睡去。
但《狂飙》太火了,哪儿哪儿都是,想躲都躲不开——
徐江讲话那么有趣吗,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他们这帮人是怎么缠吧到一块儿的?
再刷一次吧。
就是再看的这一次,让我觉得前12集,就足够了。
看第一遍的时候,老高触动我的那一幕在第10集:安欣给了他一分钟时间自首,他就那么埋头苦吃第二碗猪脚面,时间到了,碗都被端走了,他还硬生生挑了一筷子仰头吃下去。就这一幕,我跟她说:“这是个狠角色啊,他不是一般人啊。”——我哪怕到最后一刻都不松口,1分钟的规矩是你定的,那又怎样,我还是可以再来一筷子。
二刷的时候,已经知道第5集那场天台戏被很多人解读为inflection point,连BGM都被赋“战歌”之名,可以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大佬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但我觉得真相其实来得更早,至少在第4集,两兄弟为了那2万块钱掰扯的时候,“行,我来想办法吧。”“钱我都借遍了,想什么办法啊。”“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啦。”“不对,你已经有办法了,对不对。”
太多人说哥哥是被弟弟坑了,重要节点都是因为哥哥要平弟弟的各种破事儿,初看好像确实是,但再看,就不是了吧。老说“选择”“选择”的,你换个人,看看他会不会像老高这么选——老高就不是会按着安欣的心意做选择的那种人——他的“安于现状”只是不得已——他的獠牙不是长出来的。
所以,二刷最触动我的一幕是第11集被大嫂勒完脖子后的老高和安欣靠墙席地谈心。我想绝大多数观众这辈子都不会有老高这样的经历,但是,被画过大饼套过话的怕是不在少数吧。
这段写出来怕是要挨骂,但我真的只相信“浪子回头”。
安欣对老高说的那番话,在老高看来就是在给他“画大饼”吧,广东话是不是叫“吹泡泡”?——我好不容易照见的一点“亮儿”,你要我自己给挡上吗?
这才是我觉得安欣这个角色失败的地方:
他的本性/背景让他从一开始就对老高看走眼了(看花絮,拍完俩人谈心戏后,张颂文说,刚刚我能感觉到他把我当朋友——这角色真是没救了),后来试图纠错的时候又发现他相信的那套不管用,真是两头碰壁,四面楚歌。
他靠个人英雄主义(还倚着两座大靠山,更招人烦)充其量能保命,他想靠承载他信念的那套机制,对不起,在剧里都得等20年。看着他就让我想起《欢乐颂1》里曲筱绡说关雎尔的那句话:那种全身上下都在求上进的样子,完全努力错方向——完全努力错方向,越努力越错。
不是能力有问题,不是态度有问题,是认知(或者存在本身)有问题。
所有这些在前12集里都展示出来了,所以接下来的,只刷B站也不耽误什么。
这里说说演戏的“把手”。
第一次知道这种表达是《圆桌派》何冰来讲“反派”的那期(S2EP07),他举的例子是马龙·白兰度演《教父》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腮帮子里塞的两块面包(还是棉花?)让他贴近了角色,在这种“禁锢”当中获得了演绎教父这个角色的自由。
我给那一帮能话赶话说出“越有束缚越有自由”的老男人们树个大拇指,以后再查《创》第2章之前都先看看这期《圆桌派》,再掰扯园里那棵树和树上的那果子吧。
《狂飙》一众“反派”的各种CUT说是“血洗”B站不算夸张吧,特别是06强,化妆造型是讲究,那一身身的,都可以是张颂文的“把手”。但是,他可以不需要。
回到第5集,他在天台面对龙虎兄弟的时候,张颂文有没有抓“把手”,不算有吧,那些表情/语言/语气/肢体动作应该算“演技”吧。很多文章说高启强能“演”会“演”爱“演”,但第5集在天台靠着那哥俩儿老高怕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大佬这个事实了吧,难得的真情一刻(接下来,独处的时候他就可以开始“演”了,但他“演”了吗?)。
那为什么还需要那一身身的,张颂文说过:“整个在第二阶段里面……我的感觉就是说,所有这些衣服都不是我买的,我身上连戴的每个戒指,首饰都是我太太陈书婷帮我挑选的……穿上什么衣服,脑子里会出现那个时间段这个角色做的事情……”,这既是演员表演需要抓的“把手”,也是观众看剧需要抓的“把手”,台上台下都需要这些作为认知转变的标志——是大佬这件事不但自己知道,也得让别人知道,况且还多了个能干的太太呢,对吧,对,都对,但是不是还有属于行业的通识。
十几年前K老师来培训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最最聪明的人都进了好莱坞。老师从加州来,好莱坞就算个例子吧。这句话信息量特别大,几乎从什么角度都能解释得通。这里从下面这个角度来试试:影视剧作为产业是需要赚钱的,从谁身上赚就要取悦谁(“取悦”这词儿不准确)。王珮瑜接受易立竞采访的时候说到她因为抑郁发胖,后来有人跟她说,一个艺术家,公众人物是观众(消音)幻想的对象,这话够直白了吧。
《狂飙》这剧很有意思,方方面面的讨论绵绵不绝,都听过最开始高启强的扮演者是张译这种说法吧。
看过张译的一个访谈,说有人讲他像“大队会计”,导演会让一个“大队会计”演大佬吗,不好意思,这么说是不是侮辱演技了,现在不是除了整容式表演,附体式表演,还有投胎式表演嘛。
但是,长相真的很重要,虽然可以像“文无第一”一样主观,但是,广智贡献过一个很妙的表达,我在这里谢谢他——
有的人(例如:李诞)是“易受难攻”型,有的人(例如:何广智)是“进可攻退可守”型,《狂飙》演员表的前两位男演员,大家对号入座吧。不像脱口秀靠说话吃饭,在演艺圈长相/身型是个full package。
套用这个表达,我的白月光是“易攻难守”型,他真的是有点儿被长相耽误了,演技身材都快白瞎了的感觉,哎。
回到《狂飙》,为什么老高这么受欢迎?理由无外乎那么几种,角色本身的经历,演员的演绎,随便怎么排列组合都说得通。但想一想原型,也许都用不着原型,看看书里的描写,怕是一下子就吓醒了吧。屏幕除了像何冰说的能让“温度没了交流没了气息没了”,也可以是个过滤器,滤出来的是演员对角色接纳后的表达,对某一层/面,某几层/面的接纳和表达。
《圆桌派》讲“熟人”那期(S4EP08),请来曾经的新闻从业者魏一平,从他报道博社村制毒讲到王劲松在《破冰行动》里把蔡东家“演得更狡猾了……更深沉了”,“……有点儿文了,有点儿深沉的智慧了”,马老师说得好,“你不能把他这个人和毒贩子搁在一块(笑)。”
听莫言在2007年7月21日香港书展谈《我的文学经验》时提到他的小说《白棉花》曾经被台湾导演搬上大银幕,男主角由苏有朋这么“一个奶油小生,很漂亮的一个小伙子”扮演。莫言没看过这部电影但断言他肯定演不好,因为“他这么一个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中国的一个偏僻落后的这么一种农村青年的这么一种心态,是吧“。但访谈结尾的时候,主持人分享了他自己的观影感受“那个电影拍得非常感人……你别对他有成见,我觉得在场的那时候很多观众啊都有流眼泪的。”
看,没经历不代表不能体会,更何况是有经历的呢。
《狂飙》整部剧的演员们四舍五入演技都没有问题,但张颂文对角色的演绎,会不会受制于他的“体验”,因为“接纳”而让自己陷入两难甚至是局限呢——
回到第5集的天台,老高的眼泪流得是不是矫情了,可以是恍然,可以是惊讶,甚至可以是惊喜。哭,可以,但那“哭”是演出来的,是老高演给自己看的,演他自己“是不得已地弃善从恶”。这也可以是一种思路吧。
这个思路纯是因为我只相信“浪子回头”,真是一千个哈姆雷特啊。
好,回到《圆桌派》讲“适应”那期(S2EP08),藉着梁朝伟演自己,窦文涛又贡献了:“人格结构有一点儿像剥洋葱,你剥掉演员这一层,也许里面有你演明星的这一层,剥掉演明星这一层,里面也许你有演好丈夫的这一层,剥呀剥呀剥呀,人的这个人格结构是很多层的,都很真实。”
张颂文把不同阶段的老高分别剥出了哪几层,没剥出来的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我(情愿)相信是态度问题。
我想他是深谙人性的,所以剥出来的这些层之间才会因着些微的不丝滑甚至是割裂而极其真实,对观众而言,算是歪打正着吧。
我相信他对生活的观察,对人性的洞悉会让他突破“体验/接纳”带来的“禁锢”,迎来完全的自由。
说说弟弟,小盛。
这个既脆弱又锋利,既乖巧又暴戾的疯批病娇,瘦弱颀长的翩翩美少年。
选角好成功啊,全剧最吸引我的是他,为了他我可以再多看14集。
他台词的表现力真好(居然还有人嫌弃他没口音,哎,我说你们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哥哥市井出身讲话有口音,弟弟妹妹都是高知青年,抓个“普通话”当“把手”没问题吧(不一定),老高都说“过分了啊”)——情绪特别准确到位,不信请看剧情的走向,对手的反应。
第8集,他主动出击接触陈书婷自我介绍勤工俭学当家教,那一番你来我往,从死盯着她看脸色小心应答到最后不再看她垂下眼睑脱口而出轻轻一句“谢谢您啊,希望您给个机会,免费试听一节课,”该说的都说了,临走,再点你一下“免费”。
举重若轻,手到擒来——下一幕他就上门授课了。
再来一处,第23集,老高以为他绑架了孟钰,看他死不承认,被逼解了皮带,“不是我,我没绑(眼圈儿红了)……真不是我,我我,我都不认识孟德海的女儿,我有什么理由绑她(你怎么就不信呢)”,实在受不了了,脖子一梗“你怎么就认准我了呢?!” 这是被至亲至爱,全然信靠,又敢对着恃宠生骄的人冤枉了才能有的反应。
哎呦,小可怜儿,委屈死了——不是我,但(为了你)我去查,行了吧。
打动我的都是特别特别细微的地方,就举下面这个例子吧:
第13集,莽村的工程被截胡,老高带着小盛宴请副区长。酒足饭饱弟弟当面搬礼物给哥哥“我们啊,就是你的兵”做脚注,走过哥哥身边,左手笼住龚开疆右手拍拍哥哥的肩膀:哥你全心对付这“老东西”,有我对着陪酒小姐们抬抬下巴,掏钱包打发她们。
如果说婷婷是老高的终生伴侣,那么小盛就是他的一部分。至亲手足,如父如子,是映照是牵绊也是成全。
phew,可算是圆回来了,一窝狼崽子。
回想两人同框,感情饱满真挚,可能是因为老高在弟弟面前从来不“演”,或者说一“演”就能被看穿吧。
有相依为命的至亲,有互相成就的对手,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