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的命运
刚刚读完蔡崇达的《命运》,有种不忍释卷的感觉。在往前半个多小时,在地铁上读到二舅公说想“死在生的地方但要陪在阿娘身边”的时候,双眼忍不住模糊。读完阿太的一生,这唯一亲生的命运,用现在的话说,当真是个熊孩子了。
第一次知道蔡崇达是读到他的第一部作品《皮囊》。当时是跟发小借的书,我给开的封。元旦借走,趁着春节假期一口气读完,发小感叹怎么那么快就读完了呢。虽然这会儿几乎完全忘记都读到了啥,犹记得当时也是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了。同为闽南地区,泉州靠海,我家却四面环山,许是日常语言体系的相近,使得故事里的巷间里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皮囊》里的故事非近身的人事,读来也亲切且切身,大概是所谓“乡土”之情吧。去年读《俗女养成记》的时候,土生土长却闽南语四级未过的我,虽对有些闽南话的表达理解不能,也有着同样的亲切。说起我闽南语的贫瘠,非刻意为之,大概是自小长在小学的院子里,无形中与闽南的巷间里弄隔着距离,没充分浸淫其中,便没有习得丰富的在地表达。所以,无论《皮囊》还是《命运》,字里行间中作者对在地生活体系方方面面的熟悉是同为闽南人的我所不及,且带有那么一丝丝的羡慕。
《命运》开篇,还没进入故事之前有过一丝的不解,怎么神神叨叨的,还有点口水。当进入故事之后,会发现这样子的叙述,神神叨叨还带点儿啰嗦的口吻,是很符合阿太——一个生在长在活在闽南海边小镇目不识丁的妇女——的形象的。这样的阿太怎么分得清是神非神,可若不是心中有神,一个如此瘦弱的女性在命运一次次狠命地拍打之下,又如何一路活到了九十九。曾听过一句:生命科学的尽头是哲学、是宗教,大概是一路探究到最后会发现科学有有尽时,命运依旧没被完全解释清楚,如若没有仍然可以去相信的东西,那人类一路的探究又算什么呢。当然,阿太哪懂这些,更不会去理会,她就是凭着与命运死磕的尽儿,硬是逆天改命,活到儿孙满堂为她送终,在命运面前,被断言无子无孙送终的阿太是真的赢了。
谁说没有文化的人就没有智慧,阿太的运命可是充满了大智慧。在阅读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想起庄子那句“小年不及大年”。在庄子的世界里,并非贬低小年而推崇大年,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朝菌与蟪蛄没有机会了解上古大椿所能看到的世界。世间很难,时运亦多变,那都是非人力所能掌控,犹如全人类刚刚经历过的疫情,一个小小的病毒在现代科技面前依旧让人措手不及。可是活着、活下去,没有人能保证生活一定会变好,可一定会见到更多的风景,到最后如阿太般跑赢了命运,活透了就可以回天上去了。可如果有机会活下去,却主动放弃了,或许很快就又要进入轮回中去补课了。有人会觉着这都鬼话,哪有什么轮回、哪有什么前世今生,可又有谁能证明没有。那么,无论遭遇什么,拼了命先活下去再说,越是活不动了,越是要想着法子活下去,也才有机会说那都是鬼话。今天正好还去看了《深海》,关于电影没有特别想说什么,关于焦虑抑郁,庄子的智慧在前,阿太与命斗、与天斗的劲儿或许就是那个破局的法儿。
阅读《命运》中还不时想起麦家的《人生海海》。同样是命运弄人,会觉得将军与命运的每一次交手哪能那么刚巧,眼看要发达了,转瞬被拍到了地下,最终在命运面前,将军疯了。曾经也思考过众多疾病当中哪种疾病最恐怖,我的答案是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因为不管生其他的任何疾病,至少人是作为自己去经受的,可是痴呆这个病如同钝刀割肉,睁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流失掉,却无能为力,一直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疯了没有两样。《人生海海》读来也令人唏嘘,苦难始终不单行,将军最终在命运面前低下了头。再回看《命运》中的阿太,随着时代过着普普通通的一生,普通的不易,不是说不易的程度很轻,而是不易常见到普通。普通的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嘛,因此读来不会有前者不断地感慨哪有那么刚巧的遭遇,可却更贴近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人生。那些神神叨叨中的人生智慧也更贴近每个人。
我其实不记得《皮囊》中有写过阿太,但是在《命运》的附录中再次读到那句“肉体就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印象就有了。写读后感,似乎较少去写书中情节与内容,所以从来也不是认真的书评,更多的是记录在阅读过程中打到我的点,以及在其中转过的念头。这一回读到这么一个故事,也不禁在想阅读是不是又一次在安慰我。读《人生海海》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海浪,可当我在浪中翻滚时,每每想起将军的遭遇,情节虽不复记忆,便也能觉得真没什么。当时的那波浪余波仍在,此时读到《命运》,或许是文字在用它的方式在陪伴与安慰一个渺小的我。
越阅读越幸运,不是阅读会带来好运气,而是在阅读中渐渐地对无论好的坏的通通都能敞开怀抱去拥抱,那也就无所谓好坏了。就像阿太一样,无论好坏,先拼了命的活下来,活踏实了,无论好坏,可不都是亲生的命运。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