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造梦的鬼
“昨夜,我梦见蛇咬了我,惊醒时,世界是静悄悄的深夜,房间是死一般的寂静。于是我又沉沉睡去” …… 天似乎已经亮了很久,床边绿色的窗帘弥散着让人失望的光。毫无疑问,天亮了。阿杏翻过身点开手机,周六八点,不用上班。他看了看脚踝贴了胶布的地方,仍旧有些红肿,即痒又痛,但医生说没有大碍,不用住院,不用动刀。 前夜,阿杏睡前忘了关窗,一条蛇顺着树枝滑进房间,在他的脚边缠绵了许久,不知为何,或许大概是饿了,就咬了一口。 阿杏蹒跚着走到客厅,落地玻璃窗半开,广东晚冬的微凉、马路汽车的喇叭、楼下店铺的肉香将他带进一个熟悉且热闹的世界。 “妈。” 无人回应。买菜、进货、串门、浇花、做义工还是去工作了……阿杏猜不到,母亲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日日新鲜。 被蛇咬到的伤口又莫名地痛起来,阿杏拖着脚随便洗漱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牛奶出门去看医生。 “靓仔,我听听新闻不介意吧?”滴滴司机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阿杏说:“不介意。” 电台主持在播报天气,说晨间有雾,空气质量良好,提醒司机注意路况,是老一套的说辞。阿杏坐在后排,咬着塑料味与奶味混合的吸管,想到昨晚的梦。梦里他去找巫师解梦,解一个被蛇咬的梦。巫师算了八字、看了面相、问了星座、占了塔罗、推演了天机,然后告诉阿杏这是吉兆,近来会运气连连,生活如意,但梦里的他并未觉得惊喜,只认为一切自然如此,应当如此,仿佛如意就是世界法则。 简单讲了交通状况后,电台开始播报新闻,时间走到九点,马路变得堵塞,喇叭的此起彼伏多少有点掩盖了主持的声音,滴滴司机也没有关窗的意图,但最近的新闻无非是耳熟能详的那几条,阿杏断断续续也听到了些。乌克兰危机一周年,研究生考试分数出炉;美国记者发文称白宫下令炸毁北溪管道,香港名媛疑被前夫碎尸村屋;延迟退休政策惹热议,千万高校毕业生涌入就业市场。 阿杏不解地皱起眉,这电台怎么将能新闻讲得乱七八糟。他视线下意识往前望,沿着车载收音机又向上攀升了一段距离。司机放在支架的手机已经撤出了导航,在收听另一个频道的新闻。一时政治与民生交错,生死与生活糅杂,阿杏听了一阵,荒诞之余又觉有些合理。 雾竟越来越浓,车与车之间只能依靠灯光与喇叭辨别距离和方位,阿杏的脚消了痛却又起了痒。被蛇咬的当晚送去医院时,医生说这是正常的,临走前这个戴金边镜框的中年男人故作幽默地加了一句。“这就是人生嘛,痛了哭,痒了笑。如果不痛不痒,和死人有什么分别。”惊得母亲勉为其难地笑笑。 阿杏弯下腰看看伤口,车后却“轰”地一响追尾了,汹涌而至的冲击力让他的脑袋撞上了前座。于是,从梦中清醒。 房间的窗没关,月色当空,树影绰绰,晚冬的风吹拂绿色的帘子,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场景一样。静谧、诡异、预示。 墙上的挂钟走到三点零二分。阿杏摸了摸脖子,一切无恙。 “又作梦了,又去了那个世界。” 阿杏拿起床边的短刀翻身越过窗台,屋顶上,一只造梦的鬼昏昏欲睡,摇摇欲坠。阿杏悄悄来到它身后,割走了脑袋。 据说人死了以后会成为鬼。那么鬼死了以后呢?每杀死一只造梦的鬼,这样的想法都会在阿杏的脑袋里一闪而过,无法阻止。巫师说,这叫好奇心,是不应该有的东西,它会破坏世界的安宁。也是从有了“好奇心”开始,阿杏就成为了猎杀造梦鬼的刀客。造梦鬼会在夜半时分造出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以吸食人类的喜怒哀乐为生,但它们毫无攻击性,如同梦境一般脆弱,是梦幻,是泡影。 四点零二分,阿杏清除了这一带的造梦鬼,人类的梦呓渐渐低沉,城市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安宁。他坐在阳台上乘凉,一只因交通意外死去的鬼想朝阿杏打招呼,只是刚转身,肠子全都掉了出来。阿杏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觉得好笑,因为这世界一切如常,这一幕他看了三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