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梅、吃到“文文头”的早春
十多天前,和上海来的朋友,北京来的朋友,一道去西山探梅。因为只有一天时间,起很早去了拙政园,午后便往林屋洞,作西山林屋洞游的上篇,我诱惑以下篇,待日后再到,晚饭就在镇上。蕈油鸡,开春的螺蛳,还有清炒“文文头”,都难得的鲜美。苏南早春,荠菜头、草头、马兰头、香椿头、枸杞头……以野蔬嫩头而名,文文头却是第一次听说,查搜之下,竟是此时无论乡下还是城市寻常可见的细瓣白花的繁缕。繁缕是我向来很喜爱的野草,不意竟然甘软可食。
重逢炒螺蛳,一啜便是一个,螺壳渐渐堆高。北京朋友以牙签挑肉,仔细认真的样子,显得不会吃,上海朋友说,一看就知道你不会吃!我慢慢吸一个示范,不太好吸的用筷子头往深里一戳,就好吸了,舌头一拨,把螺头拨进嘴里,北京朋友还是不会。我不禁忆起小时候爸妈教吃螺蛳的场景,把屁股轧得恰到好处的螺蛳单独挑进一只小碗,浇上一调羹汁水,好使螺蛳只只有味道,放我饭前,说:“一嗅,一嗅就嗅出来了。”我第一次“嗅”出螺头时,他们如教练般示以认可:“好了,会了!”,似乎我踏上了一个总归会踏上的台阶。月白小碗普通而美丽的影青米粒、两条蓝纹,至今记得。
父亲因为晨跑,每天起早,几无间断,跑完便负责买菜回家。早市的菜场外面有农民上城摆的菜摊,几十上百个摊一路摊到桥边,苏州城里留存下来的葑门横街大约也是八十年代以来那样改易形成。年复一年,我从饭桌上听闻菜市场的消息,因此城里小孩子也不至于全然不知田间地头的春意:“嫩蚕豆上市了,不着急,稍微再等两天,价格就会下来”、“这两天看到螺蛳了,有三摊四摊了”、“头刀韭菜彻嫩,明朝买一次韭菜”……“蚕豆老了,顶多再吃一次,再吃就要明年了。”
因事错过午饭的周日,下午饥肠辘辘,刚到晚饭点就就近找了家评分不错的食肆,堂食已近坐满,我一个人坐了张四人桌。刷码点餐,听得人问,这桌还有没有别人?可以和你拼桌吗?我抬眼瞧陌生人,短发好看,眉眼舒柔的样子,就没有不乐意的。她像从老远的北方来,对着手机屏幕菜单,不知点什么好,似有问询的意思,我很想贡献经验:“不介意的话,我推荐你一两样好吗?”她马上说,好啊!“我从宁夏来苏州出差,明天一早离开,今晚特地来来尝尝苏州的不时不食。”
萍水相逢,聊了起来,她说我一来他们介绍我们有2500年历史,我们苏州人不时不食,好像很骄傲的样子。我一时涌起许多话到喉咙口,其中一些不假思索地自行抢跑了出来,不时不食,是身在其中,而浑然无知,至于app和小程序里的“不时不食”,那是另一回事,还说到平江河里的船歌,宁夏滩羊和羊皮筏子……聊得好开心。后来她有事得先走,我说你一张单,我一张单,别买错啦。两三分钟后,混沌中感觉有人拍我肩,她又回转来,笑眯眯:“你的单我一起买了。谢谢你,苏州这几天,今晚最有收获。”我最不会拒绝,这下呐口,只会说谢谢。她走了以后,我还飘飘然食不知其味地吃了一小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