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岐传说第二卷 凤鸣石岐(下)
二十六、纵虎归山
路上,朱雀还是忍不住追上去问道:“世子,我还是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凤十三看见朱雀关切地神情,反问道:“以前你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就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刀,是什么让你发生了改变?”
朱雀屏气答道:“如果你站在悬崖边,眼前是万丈深渊,它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你,,你会不会选择迈向悬崖?”
凤十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如果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是你,那么最好不要迈向悬崖,这是自寻死路,但你还有退路可走。如果这个人是我,我一定会迈出去,因为我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事,况且悬崖下面未必是死路。”
“世子我并非这个意思…”
“朱雀,等我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大概就可以顺利继承王位了,届时你就可以自由了。”凤十三抢白道。
“什么任务?”
“这个无需你操心,我请你来是做护卫,不是做杀手。”凤十三淡淡道,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从前让我做暗卫也不会什么都瞒着我…”朱雀辩驳道,有些愠怒和不甘,有变化的何尝只有她一个人?愠怒是因为他对她不再信任,不甘是因为她不能任由他去冒险,他是她的承诺。
“你哪里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凤十三冷冰冰扔下一句,回了自己房里。
“咣咣咣!”有人擂大门。
朱雀刚把大门打开,就有个人影冲进来,“朱雀姑娘,十七世子他在家吗?我想见见他!”原来是陆观澜,神色憔悴,但已不见早前见到的那般病容。
“他在…”朱雀意识到陆观澜也许是很久都没有见过凤十七了,否则不会连凤十七搬去了新宅子永嘉别苑都不知道,但风十七为何对陆观澜避而不见呢?朱雀不敢掺和两个人之间的事,只提醒道:“陆姑娘,武馆那边你可有去看过了?”
“我…我去过好几次了,但是都不见人,他们说他好几日都没去了,我才找到了这里。”陆观澜焦急道。
“那,你找他可有要紧事?”朱雀小心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陆观澜又急又怒,“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心避开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躲着我?连个理由都不给,连搪塞都懒得了?我的真心就这么不值钱?”陆观澜眼里蕴满了泪水,敏感如她,早该察觉到自打辽东回来以后凤十三就开始有意疏远她,如果说以前是因为她体弱多病无法好好陪伴他,那么现在她都好了为什么不能…“是天山雪莲!”陆观澜突然想到。
“什么雪莲?”朱雀问道。陆观澜飞快地思索着,顾不上回答朱雀,自顾自说道:“一定是因为天山雪莲,十七一定是因为救我而和什么人做了交易,可是他见不见我,救不救我与他人何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替我选择?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内情?”陆观澜无力地蹲下,双手拢着自己,脸颊埋在手掌间,小声啜泣。
朱雀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在一旁站着,拍拍她瘦弱的肩头,“陆姑娘,他也是希望你能平安。”哭了一会儿,陆观澜终于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我回去了,抱歉让朱雀姑娘见笑了,今日之事还请朱雀姑娘别让人知道我来过。”
“就这么算了?”朱雀担心她回去之后会伤害自己。
“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我能理解,喜欢一个人就要学着为他考虑,如果这样的能让他放心,那么我何必要枉费心思去追悔,我想这也是凤王爷的意思,追又如何追得回?既然我已明白了缘由,就不想再纠缠了,这大概就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无情最是帝王家,喜欢”这样一个人,我只能接受,哪里还敢奢望?”陆观澜转身要走,又提醒道:“朱雀姑娘,请恕我唐突,我猜你心仪十三世子对吧?但你要小心凤王爷,他为人善变,怕是不会让你们如意,千万不要步十七和我的后尘,祝福你们。”
“我…”朱雀被说中了心思,但却听到其后所言,心里不免一紧,其实她本来就没打算要告诉谁,也没打算要和凤十三有什么纠葛,若是他能顺利继承王位,是不是就可以摆脱凤王爷的摆布?再抬头去看,陆观澜已经走出了很远。
这段时日凤十三似乎与往常无异,朱雀一直跟着他,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是写写折子看看书,如果不是他说过他还有任务,她真的以为他已经顺利从是非谋算中脱身、稳坐钓鱼台了,但她明着实在不好打探他要完成什么任务,她不如陆观澜聪明,到底是猜不出,不过她知道有的事不需要凤十三亲自动手,她开始留意他手底下人的行踪,渐渐猜到了他着手剿灭地宗余孽的事,自从无忧宫一役后,凤王府一直致力于剿灭地宗余孽,从辽东回来后,这事又被提上了日程,凤十三口中说的任务就是这个?
清晨
朱雀以为这只是平常的一个早晨,没想到看见凤十三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之后就匆匆出门去,怕有蹊跷,朱雀也跟了出去,凤十三带了一拨人赶往烟墩山,飞鸽传书伤说地宗一干人等已被包围在烟墩山,只要凤十三加派人手,一举围攻,便能迅速拿下他们,这番行动凤十三已部署了很久,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如同探囊取物。
地宗只剩下数千散夫游勇,不足为患,此次凤十三特意调足一万兵马,谅他们也插翅也逃不出五指山。凤十三行事匆忙,竟然还是没有发现朱雀一路尾随,朱雀看见山上黑压压地都是人,偶尔听见刀兵之声,看到有人被抬下山,有的穿着甲胄,有的没有。想来是凤十三找到了地宗的巢穴,所以才费劲周章要诛杀,那殷融阳是不是也在这里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朱雀纵身一跃,足尖轻点枝丫,在林间穿梭,逆着伤亡的人流穿行而上,循着凤家军上山的足迹,终于看到了殷融阳、凤十三、还有连翘!
“师姐,你怎么在这儿?”朱雀惊道。
凤十三见到朱雀先是微微一愣,但也不惊讶,他瞒不住她,她要跟来他也拦不住,若是担心她会插手,他大可以软禁她,但他还是不忍心。
连翘佯笑道:“瞧,又来一个帮手,殷融阳,今日你决计是走不了了!”两把弯刀闪着凛凛的光。
殷融阳似乎受了伤,哼笑一声,不作回答。
朱雀拔出枪杆和枪头,拼接成一柄长枪,挡在二人面前,道:“世子,我不管为何师姐会参与进来,但是,世子,我从没求过你,今日我求你放了殷大哥!”
凤十三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你可还记得先前他是怎么待你如弃子的?”语气中带着不可遏止的怒意和灰心,原来她仍旧放不下殷融阳,她对他的关心不过是为了套出更多地宗的消息,她仍然会不顾一切为殷融阳求情,甚至不惜激怒他。
“我…殷大哥你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他!我愿意取消君子之诺,一辈子给世子当牛做马!”朱雀哀求道。连翘可以不念旧情,但她不能,她总是心软,殷融阳可是她小时候就认识的大哥哥,她怎么能眼看着殷融阳送死?
“朱雀,别求他!不用担心我,你快走!”殷融阳大声道。
“师妹,男人的话你怎么能信?你以为这就万事无忧啦?你以为救了殷融阳就能取代坤仪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你不要太天真了。”连翘笑道,“师姐我奉劝你一句,凤十三你别跟了,殷融阳你也不要救!”
“师姐,我知道你与世子站在一线,殷大哥我救定了!”朱雀将枪头一挑。
“我与连翘不是一边的,但是殷融阳我也非杀不可!”凤十三十分急躁,示意手下人进攻。
朱雀一枪挡在最前,掩护殷融阳后退,连翘双刀齐挥,凤十三这次许以金银珠宝把她找来就是为了对付殷融阳,凤十三深知自己武功不高,故找来高手,唯连翘能与之一战。
殷融阳趁乱拔脚就走,凤十三率人奋起直追,连翘也欲跟上去,朱雀又甩出一枪,将她拦住,“看来,你我师姐妹二人久未切磋,今日势要一分高下了!”连翘朗声道,亮出刀锋。
朱雀答道:“却之不恭!”扬起长枪,挑起一片尘雾,甩出阵阵疾风,连翘挥刀,双刀齐刷刷劈来,短兵相接,电光石火,刀枪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二人招式迅猛霸道,打起来不相上下。
凤十三和殷融阳早已不见踪影,余下的人不是四散而逃就是大肆搜捕,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朱雀和连翘二人,山谷里的风声簌簌,天空没有阳光也没有云,偶尔会飘过一丝枯草和树叶,脚步摩挲在地上,砂石也会发出沙沙地动静,一眨眼,二人已经打了一百多个回合。
“没想到,师姐你还是如此厉害,”朱雀谅人已经走远,她无心伤害连翘,只是阻挡着她,连翘却似乎想给她一个教训,招式狠戾,“那当然,这可是保命的家伙。”她不依不饶地与朱雀缠斗,势要分个高下不可。
“天神斩月!”连翘一刀击下,天日无光。
“疾风天冲!”朱雀横枪挑了一个枪花去挡,飞沙走石。
二人出招,狠狠撞上,被弹开三步之远,兵器早已脱手,朱雀身上挂彩,连翘呕出几口鲜血,咬牙冲上前与朱雀厮打。
朱雀没想到她会如此这般,二人扭打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切磋练武,一边喊招一边对打,不打个鼻青脸肿不肯罢手。“虎鹤双形!”“连环穿心腿!”“工字伏虎拳!”“铁线拳!”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是师父偏心你的,原来他交给你的也交给了我,所以我们才胜负难分,后来我以为凤十三是偏心你的,但没想到捉拿殷融阳他信任我。”连翘愤愤说道。
“既然你已明白是错觉,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朱雀反问。
“哪有那么容易放下?”连翘恨恨道。
“你莫要将我当成了你的假想敌!”朱雀驳斥了一句。
二人从天明打到天黑。朱雀打到精疲力竭,趁连翘不注意,一记“日字冲拳”打晕了她才得以走脱。
朱雀循着殷融阳留下的记号找到了他。
“我以为你不会将行踪告诉我。”朱雀见到殷融阳时,两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身上受了不小的伤。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殷融阳说道,继而又补充道:“是我对不住你,眼下你…”
“我确认你无事以后,我就会回永宁王府了。”朱雀解释道,在她心中,殷融阳永远是那个将别人保护好、带给别人安全感的大侠,不轻易解释,也不轻易说感激。她没有追问当初他为何利用她拐带坤仪公主,也没有怀疑他是否有算计过她为他付出什么,她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是他,只是因为她不愿去计较,她向来做事不问因果,无论如何她是必须要回去的,她要回去履行她和那个人的约定。
“你最好不要回去,回去太危险了,他不会放过你,不如跟随地宗,我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殷融阳劝道。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朱雀细眯着眼,狡黠地问。“殷大哥,我向来敬重你,”殷融阳在其他方面或许真的是出类拔萃,但在儿女私情上他一向比较自我、也不会处理。“你是我一直想要成为的人,但是,十三世子是我想要陪伴的人,我不能任由他独自留在任人指摘的境地,或许你们都认为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可是他从不伤害对他无害的人,他总是习惯背负很多,相比殷大哥你一意孤行,他则是委曲求全,这便是你们最大的不同。”
“看得出来,”殷融阳尴尬地笑道,“你是被他洗脑了,总帮他说话,你心仪他,可是他会珍惜你吗?你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彼此又能了解多少?”
“了解是迟早的事,只要我能一直陪着他,他如何看待我我亦不关心,你可以说我太傻,但是不是所有事都必须有个结果不可的,我问心无愧。”朱雀站起身,不再逗留,“保重了,殷大哥。”
或许他们今生也不会再见面了,但有时候不见面或许对他们也是好事。
永宁王府
凤十三回王府复命,凤王爷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这件事,看来他一早就算准了凤十三会拿这件事作为他登顶王位的踏脚石,只是这件事岂非那么容易?凤王爷看着茶几对面站着一言不发的凤十三终于道:“抬起头来。”
凤十三一副犯错领罚的神情,他低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白靴,他有些恼怒凤王爷为何作壁上观,他知道凤王爷自己私底下还有后手,之前朱雀遇到的两个黑衣人一定是凤王爷的人,这可是凤王府和地宗之间的斗争,差一点他就要成功了,如果凤王爷手底下高手如云,为何不出手?他一举荡平他们的老巢,清剿了大部分余孽,却苦于没有高手对付殷融阳等人,让他们逃了,怕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下一次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凤十三捏得手指节发白,缓缓抬起脸,看着他父王,他没什么好解释的,或许在他有千百般种理由,但在凤王爷看来,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你可知道,坐上永宁王位子的难处?”凤王爷问道。
“儿臣一直想为父王分忧。”凤十三拱手道。
“那你知不知,身为永宁王也有很多可为不可为之事?”
“父王的意思是剿灭地宗是不可为之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凤王府难道半分风险都冒不得?儿臣这次调兵分外艰难,相信朝廷也在盯着凤王府的动作,只可惜…”凤十三似乎有怨怼之意,他十分讨厌这种明着关切实则问责的做法,他哪怕只把凤王爷当成上司,也觉得这样绵里藏针、两面三刀的样子令人讨厌。
“倘若皇上知道了凤王府剿灭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呢。”凤王爷终于摆明了态度,他们可以不做,但是要做就要做好。
“孩儿知道父王一直以来求得的不过是希望永宁王府作为异姓王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即便王爵之位世袭三代之后,也能保凤家人永镇石岐,皇上知道凤王府手中无兵权,若是大兴清剿必定要交托兵权,皇上会因为这些山贼流寇而把兵权交给凤家?所以凤家只要承诺将功补过,只要继续保留无忧宫追剿地宗,皇上又怎么会有理由横加指责?所以,放走殷融阳是孩儿故意为之。”凤十三终于揣摩出了凤王爷的想法,抢先一步说道。
“哦?说说看。”凤王爷皱眉道。
“凤家将会继续追剿地宗,只要地宗不灭,凤家就有存在的价值,否则见了血的刀放着不用迟早会生锈,有地宗牵制着凤家,皇上也不必担心凤家会功高震主、兴风作浪,这便是孩儿认为的可为之事。”凤十三一字一句说道。
“你当真如此盘算?”凤王爷迟疑道,他思索着凤十三是真的深明他的意思,还是只是为自己开脱。
“父王不相信孩儿?”凤十三冷笑道。
“你真的是很聪明,很像本王年轻的时候。只是有些事你好像不愿意去点破,可你到底想要什么?”深不可测的凤王爷居然发现他对凤十三也有看不透的时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越来越像他,他仿佛看到了一件得意的作品。
凤十三坦白道:“无忧宫的秘密自从孩儿接手捉拿地宗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想知道铜雀台的秘密,那幢高楼里究竟装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不是早已断定若是本王不传位于你,只要等到本王归西,继承王位于你是易如反掌?”
“是。”凤十三知道心思是藏不住的,只要对王位有想法的人都被他看出来了,凤五也许这样,凤十七也许也是,“但父王你不该把凤王府的秘密带到棺材里去。”疑心重或许能保全自己,可是对凤家未必是好事。
“好,本王就告诉你。”凤王爷朝凤十三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二十七、隔岸观火
凤十三出了房门,决意去永嘉别苑看看,父王的决定不知凤十七是否知晓,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他却有些害怕,害怕凤十七会不相信自己,他知道凤十七无意与他相争,他亦从未将凤十七视为对手。
没想到,凤十三居然看到了朱雀回来了,“你居然还敢回来!”凤十三语气里早已没了恨意,也不再生气,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是我做错,我自然要回来领罪受罚。”朱雀一脸磊落地说道。
“你倒是君子,小人全让我做了…怎么没和殷融阳浪迹天涯?”凤十三明明想和朱雀解释他不怪她,但想到她总是不过问自己便相与殷融阳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底她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于是就忍不住想奚落一下她。
“世子,若是我真的和殷融阳走了,你可会难过?”朱雀突然问道。
“难过?难过什么?难过收留你,然后你又跟人跑了?”凤十三反问道。
“那你就当我没问过吧,我走了你还有师姐还有凤十七……”
“你以为你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没了你就是老虎没了牙齿?”凤十三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说,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就是在逼他说出心底话,可是他为人如此,他绝不会开口解释。
朱雀眼里似乎氤氲着泪水,小声道:“我本来对你就不了解。”他们二人之间盘桓了太多,地位的差距,性格的差异,本来就没有相知的必要,那到底是什么将两个本无交集的人捆绑在一起?
“你要去哪里?”朱雀早该明白他不会透露他心中所想,索性换了话题。
“我去看看十七。”朱雀懂得凤十三应该对继承王位已有把握,所以才有这番说辞。
“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要为陆观澜要个说法。”朱雀找了个理由,甘心做回卑微的小跟班。
“你倒是会为别人着想。”凤十三继续酸她,见她一身伤,本不想让她跟着,却看她执意要跟,没有拒绝,有一丝窃喜。
二人去往永嘉别苑见到凤十七的时候,略微有些诧异,凤十七看似与以往好动不羁一样,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犹豫和阴沉,也许是凤王爷一早和他说了什么。
“怎么了?找我有事?”凤十七率先问道。
“听人说这阵子你都没有去武馆,所以我便来看看。”凤十三看到永嘉别苑分外冷清,只有凤十七一个人,而他平日却是喜欢热闹的人。
“看样子你也不像是找我切磋,武馆那边有人看着,我不去也没关系的。”凤十七假意说道,替他们泡好茶。
“见不到陆观澜也没关系?”朱雀插了一句。
“我不知道朱雀姑娘所言何意,但这件事凤家自有论断,恐怕不需要姑娘关心。”凤十七推辞道,嫌朱雀多管闲事,又再次提了他的伤心事。
“难道是父王插手了这件事?”凤十三怎么会猜不到原委。
“嗯?”凤十七略有迟疑,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妨告诉你们,五哥死后,父王找过我,他和我提到了你…”
“提到我?”凤十三不解。
“我总算明白,父王为何会纵容我练武,纵容我开馆收徒,他其实根本没有将我当做王位的候选人,他只想把我猝成一把刀,替凤王府手刃所有的敌人,所以他支持我练武,支持我替他招兵买马…大概是父王知道我生性冲动,不善谋略,才替我选了这一条路。”
“难道父王就不担心你会觊觎王位?替你选择你也能心甘情愿接受?”
“我不明白,我和你们比究竟差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换做是五哥,若是有人做他的绊脚石,他一定会一脚踢开,若是你,你会不会呢,十三哥?”
“你知道我不会的。”凤十三解释道。
“但是难保我不会变成第二个被软禁的九哥,是不是?虽然不说开,但你我都明白,身为凤府子孙,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眼下大家开心就好。”凤十七反过来劝道,“有的事趁还能把握的时候及早把握,不要等到最后才追悔莫及。”
凤十三似乎听明白了,却顾左右而言他,“如若你还是以前那个乐观好动的十七弟该有多好,日后你大可不必按照父王那一套行事,他向来都是冷酷无情…”
“十三哥,”凤十七笑笑,“你很清楚,十六岁那年的你和如今的你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了观澜,我早也回不到过去了。”神情似笑非笑。
连翘折腾了好久才回到永昌别苑,却不想伍非同早已在此处候着。
“哟,这不是伍非同伍大人吗?”连翘收敛了倦容,笑意盈盈,她知道了伍非同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装了,“有何贵干?”
“连翘姑娘这是怎么了?风尘仆仆的,还受了伤?”伍非同一直潜伏在凤王府周围,对他们一干人等的事早有耳闻。
“哦,我和师妹稍微切磋了一下。怎么了,伍大人前来应该不只是问我的事吧?我和凤十三早已和离,你穿我师妹琵琶骨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看来朱雀姑娘恢复得不错,连翘姑娘你竟然占不到便宜。”伍非同打趣道,“这宅子本是凤五名下,如今是归了姑娘你?”
“凤老王爷将它送给我了,一两套宅子算的了什么?既然决定要分开,场面总不能太寒酸是不是?”连翘不知道伍非同到底清楚多少她与凤五的事,只能胡乱搪塞过去。
“可是这宅子是凤五的,现在他死了,姑娘你难道不避嫌?”
“伍大人总不会是怀疑我加害凤五,结果只是为了谋取这一处宅子吗?”没想到凤王爷将事情压下去之后,还是有人知晓了这件事,而且还是芳林影卫的人,真是无孔不入,看来石岐也不是全由凤王府做主。
“对于凤五之死,姑娘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你应当清楚,我没有去凤家,反倒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我想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连翘并不想与伍非同多谈,“若是你有证据,只管来抓我好了,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看着伍非同略有愠色,连翘竟有几分得意。
没想到风声走漏得如此之快,或许在凤五死了之后,大家都猜测凤十三将成为王位继承人,这么多人都齐聚在小小石岐城里了。但是凤十三却知道凤五之死不是自己上位的原因,这一次连鱼知乐也巴结上来了,邀请他到府上一叙。朱雀担心有诈,凤十三却说杀了他对鱼知乐没有好处,大可放心前去。
到的时候鱼知乐见到朱雀略微一愣,自从上次辽东一役后鱼知乐对这个小姑娘颇有印象,原来真是凤十三身边的护卫。
“十三世子,你可算来了!来人,快看茶!点心水果也多拿些过来!”鱼知乐回想上次被朱雀刺杀略有不快,此番发觉她是凤十三的人,不免心中暗觉不妙,上次授意的人若是凤十三,这次能说服他妈?鱼知乐一边盘算着,脸上一边还堆着笑容。
凤十三对鱼知乐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不适,平日见面话都不多两句招呼,这样子让他觉得有些恶心,“鱼大人,你大老远地请我过来,不是只为了喝茶寒暄吧?”凤十三故意逢迎道,虽然脸带笑容,却没有笑意。
“当然不是,此番老夫请世子来,是有一事相商。”鱼知乐又对着屏风道,“出来见人吧。”
这时屏风后才走出一人,婷婷袅袅,朝鱼知乐和凤十三福身道:“清河拜见父亲、十三世子。”鱼知乐解释道:“这是小女清河,今年十六岁,还未许配人家。”小姑娘静静地坐在一旁,如同娇花照水,朱雀看她纤瘦白净,娴静柔弱,实在令人可怜得紧,只可惜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令人摆布的物件。
话未说白,凤十三已明白大半,推辞道:“令爱容颜绝美,风姿绝代,想必是有不少王公贵胄心向往之。”
鱼知乐竟不接话,又自顾自道:“向来凤鱼两家在官场上有过节,不过都是因为政见不合而已,政事上意见不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老夫年事已高,无心再去争个你死我活,风光该是你们这一辈人的,索性请来十三世子,把小女许配给你,以求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算盘倒是打得响,用女儿一生的幸福换取政治对手的襄助,凤王爷总有一天会老去,若是娶了鱼清河,继承了王位,凤鱼两家联姻,鱼家在朝堂上就再无敌手。
朱雀站在凤十三身后侧,又看了看清河,小姑娘脸颊绯红,心生羞赧,凤十三一表人才,又有哪家姑娘不倾慕呢?
凤十三心中已有答案,但很明显鱼知乐并没有在意,他所指的无非是两家不再相争也就不用再相互消耗,可是朝堂上凤家视作对手的人从来都不是鱼知乐,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凤家一直以来为的不过是能安稳地留守在石岐,他仍耐着性子道:“凤家尚未婚配的世子多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鱼大人何不仔细挑挑,另觅良婿?”
鱼知乐不知他为何一再推辞,其实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仍执拗地摇摇头。凤十三只好道:“如此,那晚辈回去便择吉日将聘礼送来,好迎娶清河姑娘做我的九姨娘。”
鱼知乐惊诧道:“九姨娘?我鱼知乐的女儿岂能屈居人下伏地做小?简直混账!”满脸怒气,脸色变得还真快。清河姑娘也是面露羞愧之色,一言不发,眼底氤氲着一片水雾。
“鱼大人,我想你是糊涂了,你找我来,我就只能许诺你那么多,我还不是永宁王,我父王也还在,你与我谈,难道是想你女儿做正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你接受与否,正妻的选择权和决定权都在我父王手里,要么伏低做小,要么只能等父王知晓之后再做定夺。”
“这…”鱼知乐没想到凤十三一直都处于凤王爷的控制下,原来先前皇帝拉拢他做驸马也是打错了算盘,凤十三摆明了决不让步的态度。
“鱼大人你要巴结人或许将令千金许配给我父王更好,永宁王妃的位子刚好空着,即便父王不肯休手与你作对,至少你还赚了他叫你一声老丈人。”凤十三奚落道。
“你!”鱼知乐气极,清河早已掩面哭着跑开,凤十三本无意再待下去,领着朱雀就走,“该说的晚辈都说了,告辞。”
两人走出鱼府的时候,恰好和闻声而来的鱼知乐之子鱼鲲打了一个照面,还好没有动手。
在回石岐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信马由缰地漫步走着。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下令让我杀人?”朱雀道。
“你想杀谁?”凤十三回头道。
“我刚才看见鱼知乐和鱼鲲好像想动手。”朱雀回想道。
“人人都称你是石岐第一高手,他们不敢的。”凤十三打马回头。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我是对我自己的眼光有信心。”两人并做一排同行。
“如果世子你娶妻生子,会不会也让我保护你的家人?”朱雀问道。
“在我继承王位之前,我不会娶妻生子,我不会让你难做。”
“世子…”朱雀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的那些心思。”
朱雀咬紧嘴唇,又低下头去,不敢正眼看他,他都知道?他知道些什么?那他之前还因为殷融阳那么生气?她大多时候都像只小兔子,不喜走动,也不多话,偶尔逗弄一下还挺有趣。
“你师姐是否有和你透露过凤五的事?”凤十三突然问道。
朱雀刚想回答,又想到了连翘的提醒,或许在凤十三眼里自己只是一只小猫小狗,他不需要她为他杀人,只需要她当一剂调味品。
“师姐她是不是你的人?”
“不是,她如今是我父王的人。”凤十三答道,看来此前的推测是对的,凤五的死和连翘脱不了干系,而背后又有父王的授意,但他不懂为何连翘会狠心向凤五下手,难道还有别的利益纠葛?
“她并没有和我说起太多。大概是觉得我不懂,只提过凤五并非良人,而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凤十三回忆,看来连翘给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而她和父王站成一线是何时开始的?从他娶她做八姨娘开始?那她与凤五私通,也是父王授意?父王有意离间他们兄弟二人?还是从她选择凤五开始的?父王对凤五早就有所怀疑?父王的控制欲和城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真是可怕。凤十三觉得有些累了,但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隐隐作痛,那下一步他该怎么做?虽然名义上是他在打理凤王府,但他能做的属实不多,唯余隔岸观火而已,所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有些承诺不能给。
“你师姐就没和你提起过我么?”凤十三追问道。
朱雀知道连翘和凤十三之间只是男欢女爱,但连翘对他的评价她还是不忍说出口,便说:“没有。”
凤十三自然清楚朱雀撒谎了,脸上的笑意逐渐蔓延开来,他在凤王府待久了,他虚伪、冷漠、故作讨好,却很少有人愿意真心地讨好他,她那些小心思全部写在脸上,他“嗯”了一声,就当是默认。
“世子,那照你所说,”朱雀又道,急切地问,“十七世子他是凤王府明里的剑,师姐是暗里的刀,那我呢?我算是凤王府的什么?”朱雀仿佛一个急着讨要糖吃的小孩子,一个劲打破沙锅问到底。
凤十三与她四目相对,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她自卑敏感,常常胆怯和犹疑,而自己也不吝惜多给一份勇敢和坚定给她,他只道:“你不是凤王府的,你是我的!”
朱雀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了,她听懂了他话里别无二意,却忍不住去多想,脸上着火似的烧起来,红得厉害,凤十三笑意更盛,打马快步往前,“快走吧,天黑了不好赶路。”
朱雀一扬马鞭,追上去,“怕什么!”笃定得犹如当日临遥城上的少女。
二十八、深渊之下
怎料到,凤十三和朱雀回到永宁王府时,伍非同已经带人包围了王府,偏偏这时候凤王爷不在,凤十七的永嘉别苑离此处也有一段距离,似乎还不知晓此事。眼下王府无人,伍非同正要进去,被凤十三呵止住:“你们干什么?!擅闯王府,该当何罪?”
“哟,十三世子居然先兴师问罪来了,凤五世子死得蹊跷,凤家人想要掩着这件事是掩不住的,出了这么大篓子,你们想就这么算了,朝廷却不能坐视不理。做出这等掩耳盗铃之事,恐怕凶手和凤家人也脱不了干系。”伍非同故意亮出刀柄,态度强硬。
“听伍大人的意思是,凤家人自己人杀了自己人?证据呢?空口白牙…”凤十三反问道。
“自己人?不要怨我说破,你们何曾将彼此当成是自己人?是或不是,你们随我走一道便知了。”伍非同嘲笑道。
“跟你走?然后被你再穿一次琵琶骨?”凤十三对此前朱雀重伤之事仍旧愤愤不平。
“世子,若要算旧账也是我与他之事。”朱雀掏出夺命锁喉枪,将枪杆接上。
“如果要动手,不妨算上我一份!我早就看他不耐烦了,整天像苍蝇一样,在凤王府周围纠缠不休。”连翘突然出现,衣袂翻飞。
“好啊,你们一块上吧。”伍非同亮出雁翎刀,周围的侍卫也一拥而上,凤十三抽出腰间软剑也随即迎战。
朱雀长枪既出,枪若游龙,伍非同早前就见识过她的枪法,瞅准枪头,足尖一点,踏着枪头一跃而起,砍向站在高处的连翘,连翘鸳鸯双刀既出,“咣咣咣咣”与雁翎刀相交,一瞬间电光火石,二人又落回了地面。
伍非同身后留出空门,朱雀长枪刺向伍非同后心,她下定杀心,却在枪尖刺入肌肤时留了力,伍非同凌空一翻,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连翘悉数看在眼里,讥讽道:“没想到师父把这么好的功夫交给了你,到头来却舍不得杀人,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身手,你不杀,我来杀!”连翘收刀,匿于朱雀身后,朱雀心里很不是滋味,咬牙又扫去一枪,伍非同以刀相抗,刀刃擦着枪杆擦出阵阵火花,逼得伍非同侧闪,就在这时连翘突然从朱雀身后跃出,两柄刀握在一起,直劈而下,“天神斩月!”若是挡不住这一刀,伍非同整个人就被劈成两半了,伍非同将刀一横,堪堪挡住了连翘的刀,连翘再一运劲,雁翎刀应声而断,鸳鸯刀砍中了伍非同左肩,血流不止。
“没想到,耳闻的天神斩月居然是合击技,你居然会把后背留给对方。”这一句话是伍非同对朱雀说的,“我一直以为你和你师姐不睦…”
“你少来挑拨离间!”连翘怒道,“我与师妹的事自然是关起门来解决,轮不到外人插嘴!”
伍非同以断刃击开了连翘砍在肩头的刀,“你又为什么要插手凤王府的事?”伍非同肩上伤口不停地渗血,整个人半边身子已被血染透,“我捉拿要犯,与你本无关系。”
“要的就是和你们作对,反正你们这些朝廷鹰犬一直看我们这些武林高手不顺眼,大家各为其主,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连翘见他用断刃还击,知道他要背水一战了,便对朱雀道:“你与凤十三先走,这里交给我。”
“师姐…”朱雀还在犹豫,凤十三却杀光了侍卫,牵过朱雀就跑,“快走!”
凤十三牵着朱雀要往凤十七的宅子走,却想到石岐城内不安全,又折道去往城郊。
“朱雀,你要振作一点!”凤十三激励道,他察觉到今日朱雀有些不对劲。
“确实要振作,不然天王老子也难保你们能走出这里!”城门处,有一个身穿布衣的人拎着狼牙棒守在那里。
凤十三怒目而视,“你是谁?”
“我?我是芳林影卫的副统领,杨沛。这才刚从关外公干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让人来这里堵人,我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伍非同那小子让我男的活捉,女的杀掉,啧啧啧,依我看,应该男的杀掉,女的活捉。”杨沛嬉笑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凤十三质问道。
“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来这里堵你。不过芳林影卫风闻奏事,听令拿人,才不管你是谁!”杨沛不屑道。
朱雀两手打开,两柄短枪自背后鱼贯而出,杨沛“咣咣”两下击开朱雀掷出的两柄短枪,朱雀跃起,接过两柄短枪。
“哟,姑娘身手不错啊!”杨沛抡直了狼牙棒,抡起的风将朱雀的头发丝带起,朱雀以意导气,以气运身,两柄短枪一前一后击去,杨沛将狼牙棒一挡再一抡,令朱雀虎口发麻。朱雀一个劈叉,躲开了,顺势将两柄短枪接成了一柄长枪,向杨沛下盘攻去。杨沛向后闪转腾挪,脚步刚一落定,却被凤十三执剑刺来,挑破了衣襟。朱雀这时两腿一扫,迅速跃起,枪花一挑,杨沛双手握住狼牙棒,一时间长枪、短剑齐刷刷向杨沛袭来,杨沛以狼牙棒为盾,接连格开攻击,又将长枪枪头将短剑剑锋击去,为避免误伤凤十三,朱雀只能撤手,杨沛却将狼牙棒锤向朱雀露出的空门,凤十三见状扑上去替朱雀挡住了那万钧一击,凤十三后背被砸中,不仅被带出不少血肉,还被锤得口吐鲜血。
杨沛追上两步,提起凤十三后颈,将凤十三挟在臂膀内,扔了狼牙棒,拔出靴中的尖刀,又刺中了追上来要抢凤十三的朱雀,朱雀顶着胸前利刃,将长枪一挥,意欲要和杨沛同归于尽。杨沛又拔出尖刀抵上了凤十三的咽喉,“哎,别乱来,你知道这刀有多锋利的,把你的枪放下,否则他的小命就没有啦!”
“我把枪放下,你能把他还给我?”
“当然,我从来不欺骗姑娘,尤其是漂亮姑娘。”杨沛心想反正今日这两人是铁定走不了了。凤十三却提醒道:“不要…相信他!”
朱雀把枪放下,杨沛哈哈笑道:“石岐第一高手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她的兵器,那不是拔了牙的老虎吗?哈哈哈可笑至极!”他将凤十三往前一推,朱雀没有接过凤十三,也没有看到凤十三略带悲伤的眼神,朱雀空手踏步而来,一招“连环穿心腿”踢去,踢掉了杨沛手中的尖刀,再打出一套“工字伏虎拳”,打得杨沛毫无还手之力,杨沛又惊又怒,他低估了朱雀,没料到她空手的功夫也是如此的好,“你用的是少林功夫?”
“石岐第一高手当然靠的不只是夺命锁喉枪!”朱雀再度摆出一个起手式,杨沛终于明白眼前的漂亮姑娘不只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他拼劲袭来一掌,朱雀抬起左手一招“龙爪手”缠住他的手腕并错开,右掌运气击出一掌“般若掌”直中杨沛心口,杨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朱雀扶起一旁重伤的凤十三,快步离开,两人出了城门,在城郊树林里打算找个地方歇脚,却有马蹄声随后而来,朱雀持握长枪再欲出手,来人出声道:“朱雀,是我!”来人正是闻讯赶来搭救的凤十七。
二人跟着凤十七去了城郊近处的一处废弃宅院,被软禁的凤九居然也在,凤九显然还有些惊慌失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凤十三的伤势,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找到父王了吗?凤王府是不是被查封了?”凤十三奄奄一息道。他背后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凤十七脱下外袍,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继而对朱雀说道:“朱雀,劳烦你去烧一壶热水,快一些。”又对凤九道:“九哥,搭把手,帮我把十三哥的外套和衣服全部脱掉。”凤十七一改往日冲动浮躁,反倒出奇冷静,此时大家只能依仗他一人,他找来金创药、白玉生肌散,小刀子,蜡烛,纱布,他用热水将伤口清洗干净,用淬火的刀子将伤口的烂肉割掉,涂上金创药和白玉生肌散,再用纱布紧紧包住,包扎后他又给凤十三盖上了他的外袍。
此时凤十三尚且清醒,只不过因为失血和痛楚脸色苍白,嘴里已然无力言语,凤九替他擦掉额头的汗,凑到他耳边说:“十三弟,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没求过人,这次我恳求你,你坦白告诉我,五哥真的不是你杀的?他的死当真与你无关?”
凤十三这才明白,凤九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他们虽然关系不甚亲密,却也是一起长大,可是就连凤九也不是完全信任他,人性当真担不起信任?凤十三缓缓开口道:“不是我。”
凤九没有心机,听见凤十三这样说了便相信他,凤十三又道:“朱雀呢?朱雀她,受伤了吗?”
“没有,她守在外面。”凤九道。
凤十七劝道:“十三哥,你休息一会儿吧。”凤十三却执意要见朱雀,凤十七只好出门叫人,然后和凤九退了出去。
朱雀见到了劫后余生的凤十三,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一时间,千百种情感在凤十三心头翻涌,至少她还是信任他的,至少她还会关心他好不好,哪怕他现在身负重伤,如同丧家之犬,她依旧完好地守在他的身边,“不及你当初一半的痛苦,你呢?你觉得好吗?”
“我…”朱雀迟疑道,“我不好,或许我早该告诉你,我的武功不复从前,若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击,恐怕只剩半条命的人就是我了。”语气里带有自责和愧疚,“其实我很想骗你,骗你说我很好,我也想开心地笑,假装我的武功一如从前,但是我很好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我根本羞于承认我不好,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因为我知道,我路过很多人,很多人也路过我,我并无过人之处,我不能一直骗自己说,总会有人是为了我而来的。”朱雀很想哭泣,却找不到理由,她也不习惯在人前流泪。
“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吗?”凤十三的脸色还像纸一样苍白,“我是说,我和贺见微不能玉成,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注定我是为你而来的。”他伸手想去抚摸朱雀的脸,却够不到,朱雀将他的手握在手里,“我虽然希望你帮我,却不想看到你勉强自己,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我要心甘情愿地得到。”
在男女之事上迟钝如同朱雀,也明白他所言何意,答道:“好,我答应你,不勉强自己。”
听到朱雀没有否认,凤十三眼里流露出温柔的光芒,他本将朱雀只看做一只打发无聊的宠物,没想到一步步走来,她竟成了心上的记挂,或许他亏欠贺见微,要用另一种方式奉还在身上。“你知不知道,每晚以来,都坐着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一个人躺在深渊底下,受着烈焰炙烤,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只是看着你们在深渊上面来来往往,喜怒哀乐,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想加入你们,却无人过问我,所以我只能一直在深渊底下看着,如今你可是要下来陪我?”
朱雀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小以来充满了不安和打压的境遇,多疑偏执、冷漠麻木、不择手段,现下他总算开始有了正常人的样子,“当然,无论水里火里,我都和你一起去。”
二十九、惜别连翘
朱雀为了让凤十三尽快休息,并没有在屋里逗留太久,凤十七见朱雀出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大略地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朱雀是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凤九道:“此刻我们应该作何打算?纠集人马杀回去吗?”
凤十七按捺他道:“我已飞鸽传书通知朱炎赶来医治十三哥的伤,至于永宁王府过几日便可以回去,只要我们交出杀害凤五的凶手!”
朱雀听闻焦急道:“你们要把我师姐交出去以保全永宁王府?”
凤十七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五哥的死和连翘脱不了干系吗?你难道不知道五哥和连翘一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父王一直都不露面,明显是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你要怨我找替罪羊也罢,为了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死掉的世子,让凤王府两千亲卫军和朝廷作对,根本就划不来!”他总算明白大局为重的含义,甚至是必要时牺牲掉一些人,他不想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为了顾全大多数人,只能将个人情感放到一边,这些年,凤十三每每为凤王府做决定时又何尝不是如此煎熬、心如刀割。
朱雀又惊又怒道:“你怎么能如此罔顾人命?如果是要交出陆观澜,你也会这么做?”
凤十七再度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了他所有单纯美好的梦想,但是这些都离他远去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长,他微颤道:“是,无论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可是交出连翘姑娘,她难道也肯乖乖听我们的话?”凤九问道。
“只要我们供认出连翘是凶手、提交物证,芳林影卫两个统领都来了,全国上下一通缉,捉住她是迟早的事,到时凤王府便能解禁。”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想要把黑锅扣在连翘身上,朱雀想起此前在凤王府门前匆匆一别,也不知道师姐是否打赢了伍非同,又逃去了何处,现在没有任何法子知会她,只能在心里祈求她千万不要被抓到。
数日后 石岐衙门大牢
朱雀还是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结局,她明白或许此次与师姐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了,她十分不情愿来见着一次面,脸上满是怆然。
“师姐。”牢狱里连翘没有了平日的娇美艳丽,多了一丝憔悴,她似乎并没受伤。
“你来啦!”连翘见到朱雀反而十分开心,虽然以往她们因性格不同相看两厌,话不投机,“大家都还好吗?”
朱雀其实并不明白这个“大家”是指谁,只好应付道:“都好。”
“你来探望我,能不能别总是苦着脸?”连翘嗔怒道,或许她已经超脱了生死,所以看起来并不是临行前的样子。
“师姐,你其实是凤王爷的人,对吗?”朱雀稍稍敛了哀容。“为什么呢?”
“我生性贪婪、不安分,男人、富贵、名誉、地位都想要,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去得到,要知道,世上的东西你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只要你够坏。我都活了小半辈子了,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是谁的人,为谁做事,爱过谁,恨过谁,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属于谁,我只在乎谁对我好。”
朱雀道:“你遇到的人里面就没有对你好的人?”
连翘想了想,摇摇头,竟有些难过,“我自命不凡、阅人无数,女人们妒忌我,男人们爱慕我,但是真心对我的人好像真没几个,我总感觉他们不是将我看作是锦上添花的陪衬,就是当我是可利用的工具,真真没有一个好东西。能真心待我的人,除了你和师父,便再也没有了。”
“那你也可曾真心待过他人?”此话一出朱雀又有些后悔,连翘陷入了沉默。听闻连翘将她当做是真心待他的人,她又悲又喜,喜的是她们虽然关系不好,却总有一份情分在,悲的是,她不久将要殒命于此。“师姐,为什么你要来送死?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要不我助你逃出去可好?我找殷融阳找师父来救你。”朱雀低语道。
“大概是娇生惯养惯了,我可不愿意过亡命天涯、落草为寇的日子,算了吧!向死而生是容易的,反过来也是一样。即便我现在拥有了荣华富贵,却也发现再也不能相信别人。”说这句话时,连翘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犹如一潭死水。
她们总是悄悄地嫉妒着对方,也总是关爱着对方,心中载着敏感和不满,却也有言笑晏晏的温暖,就像一条缠绕在一起的细线,时刻发生着摩擦,也起过分岔,可包括生活在内的许多东西,都把彼此紧紧地扭在一起,而这一次断开之后就再也系不上了。
“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放弃?”朱雀想问,却又将话咽进了肚子里,这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她不是师姐,她没经历过她经历的那些,所以哪有资格质问、或是指责她呢?
原来大家都变了,早已沦落到回不去的地步。
“师妹,”连翘忽然又叮嘱道:“我知道意属凤十三,可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你总是单纯容易轻信别人,所以日后若是遇到抉择关头,万万要以自己为先,记住了吗?”
朱雀眼里噙着泪花,用力地点点头,连翘嘴角含笑,摸了摸朱雀的脸蛋,“好了,快回去吧,师姐累了,让我歇会儿吧。”
“师姐…”朱雀语气哽咽,依依不舍。
“去吧,快去吧!”见朱雀一步三回头,连翘劝道,劝完便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朱雀缓缓离开,看着连翘孤单的背影,分外凄楚。
三十、继承王位
这几月,朱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整日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空落落的,凤家人在风波后又重新住进了凤王府,凤十三本想劝劝朱雀不要因连翘的死太过悲伤,但他伤养好后,却又不得不开始准备继任大典的事。凤王爷居然出现,并宣布要将王位传于凤十三,凤十三没有追问这些天凤王爷去了哪里,他总是见首不见尾,他大概猜得到王爷此番明面上是交出了王府大权,但实际上是居于幕后操弄权柄,让他继任无非是想给皇上吃一颗定心丸。凤五的事到底还是穿帮了,至少要引咎退位表明态度。凤十三知道自己只被当做傀儡,所以他不拒绝不推辞也不表态,为防大权旁落,他是凤王爷亲自挑选出来的,性格最像他,也最听他的话,凤王爷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权力?
但是,令凤家人意料不到的是这次来石岐城凤王府宣旨的竟然有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除了影卫的首领杨沛之外,还有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皇上。皇帝此番来亲自宣旨并观礼的消息凤王爷一早就收到了,但他不明白这是何意,也不好劝诫皇上不让他来。
皇上似乎与大半年前接走坤仪公主那次相比,丝毫不见苍老,依然是笑容和蔼,但从笑容中却看不到任何情绪,也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什么。“凤卿家,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好?”
凤王爷半拘道:“不知圣上前来,老臣有失远迎,请圣上恕罪,老臣一把年纪,劳烦圣上挂心了。”
“好了,客套话不必说了,尔等都起来吧。”皇帝对着跪了一院子的人说道,说完不等凤王爷都径直往府内走去。“你这府衙朕从未来过,如今身临倒真觉得别有洞天啊!”
凤王爷在一旁跟着道:“寒舍简陋,请圣上海涵。”
凤十三、凤十七、凤九在后面跟着,凤十三见杨沛抱着雁翎刀跟着,不觉有些睥睨,杨沛却先开口道:“十三世子的伤可养好了?”
凤十三心中一想起这个就来气,面容却冷静道:“怎么不见伍统领伍大人?”
杨沛道:“他呀,被连翘打成重伤,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咯,看来啊,没我还是不行呀。”
凤十三大概能猜想到数月前那场凤府外的鏖战,又提到连翘不觉有些凄然,他向来不把这些武夫放在眼里,没想到却在此折戟。
“那有机会一定要和杨兄好好切磋一番了。”凤十七接过话道,他若是与朱雀连翘交手并无胜算,但与杨沛伍非同人等却还有把握,他们影卫将凤王府搅得鸡犬不宁,不打一场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杨沛先是一愣,笑道:“却之不恭。”
再看众人寒暄后落座,凤九赶紧差人上菜上酒,东西上齐了,人却不忙着动筷,只见皇帝在上首坐着,其左坐着凤王爷,其右坐着杨沛,凤王爷其左坐着凤十三、凤十七、凤九。
皇帝命人呈上一个盒子,当着众人之面打开,里面是一道圣旨,大意是准许凤老王爷退位,将永宁王位传于十三子凤栖梧,小王爷和老王爷享受同等封地,两千护卫队,世袭三代即止,皇帝亲自将圣旨读完,道:“两位卿家接旨吧。”
凤老王爷和凤十三往地上一跪,合手将圣旨接过,“谢主隆恩!”言下之意是凤家镇守石岐的局面不会改变,凤十三他是第二代,待接过圣旨,凤老王爷从怀里掏出永宁王府的印鉴递给凤十三,道:“十三,往后石岐城和永宁王府就靠你了。”凤十三一时间看不透凤老王爷眼中暗藏的情感,但眼见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就近在眼前,脑中回想不起过去遭受的痛苦和煎熬,反倒是一片迷茫和动容。他一并将圣旨和印鉴接过,又跪拜下去,“栖梧一定不负圣上与父王的厚望。”
“好好好,父慈子孝,君仁臣贤。”皇帝笑道,又命人端上几壶酒,道:“朕此次还带来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大伙儿好好尝一尝。”他又给左手边的凤老王爷倒了一杯,递过去:“凤卿家,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往后重担就交给年轻人吧,朕敬你一杯。”
凤老王爷盯着那杯酒,难得皇帝那么亲切,他却不敢接,“犬子年轻,往后还要劳烦圣上多提点,老臣…”他看见皇帝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一旁的凤十三想要帮他挡了这一杯酒,他知道凤老王爷身体不好。他阻拦了凤十三,又看向亲和的皇帝,皇帝的目光和语气都如此诚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心知自己继承祖上的军功又何曾如此容易就得圣眷,而今是骑虎难下,他边接过杯子边道:“老臣实在受宠若惊。”说罢,掩袖将杯中酒饮尽。
“好好好!”皇上笑道,“凤卿家好酒量!来来来,诸位请起筷,今日难得一聚,万万不要拘谨。”众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才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醉酣,杨沛护送皇上去休息,凤十三和凤十七也合力将凤老王爷架起,送回他的院子休息,一路上两兄弟没有搭话,两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早已不是昔日单纯的少年,凤十三继承王位并不得意,凤十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都不开口。交错间,凤十三竟已发觉凤老王爷鬓间都是白发,累月经年,父王已然苍老了许多,猜忌算计是最耗心力的,难怪一席间下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比起凤十七,他更不了解他的父亲,他们之间充斥着生疏、怀疑、提防、揣测、利益交换,这实在是不像正常的父子关系,而这些又深深影响着凤十三,成为他人生中最惨淡的一片乌云。在这一场博弈中,谁是最后的赢家呢?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皇帝一行人在这凤王府住了半月有余,直至把皇帝带来的西域美酒统统喝光才肯回芳林皇城去,待皇帝走后,老王爷竟然很快生起病来,先是感染了风寒,再接着是久久不退的高热、咳嗽,然后开始咳血,呼吸困难,不出十天,老王爷整个人像被人吸干了一样,灯枯油尽。
凤十三一边令人去寻访名医救治,一边着手开始准备后事,没想到这才吩咐下去,老王爷人便已支持不住,带着怨气殡天了。
直至朱雀赶来奔丧,凤十三才发现朱雀已经消失了快一个月,他最近一直忙着王府里的事情才没有注意到,朱雀回来时只见凤十三一个人守在灵堂里烧着纸钱。
凤十三冷冷道:“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早已走了。”他与朱雀的君子盟约说好了是待他继承王位为止,他以为她守诺离开了。
朱雀给老王爷上了一炷香,磕了一个头,道:“我是将师姐的尸体领回去,把她带回师父那里,好歹姐妹一场,我不能看着她在外面做孤魂野鬼,把她送回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有师父守着她,我也放心。”二人的难过悲伤早已在无人处发泄完了,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虽然他们都是丧失了至亲,但却无话好说,极致的痛楚是无法表现出来的,在外人看来只像是漠然。
“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凤十三问道。
“还好,他身体一向很好。”朱雀劝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王爷你节哀顺变。”
朱雀的改口令凤十三听着十分刺耳,但再叫他十三世子显然不合时宜。他想不清楚,他的父王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是他身体一向都很好,他一向都很顽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去算计,为什么这次病得如此急,走得如此快?
朱雀见他不应,又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十七世子和九世子呢?”
“他们去准备明日出殡的事宜,原来人走了也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凤十三犹豫道,“朱雀,这事只是我的猜测,我从未和十七、老九提起,所以只能和你说,我怀疑父王他并不是自然的生老病死,但大夫却查不出当中有毒,可是我始终觉得不对劲,皇帝递给父王那杯酒,那时的神情简直和父王当初递给老五的那杯茶一模一样,我本该替他挡了那杯酒的,可他却执意要喝,我就看着父王喝了那杯酒…除了这点我实在想不到其它,我居然什么都不能做…我已经是王爷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凤十三抱住头,半蹲着开始啜泣。
这种无力感也影响了朱雀,她并不觉得这样属于软弱,“你想说你可能默许了皇帝毒杀老王爷?可是那壶酒,你们不是也有喝吗?”
凤十三愣住了。一如他曾经知晓老王爷和连翘毒杀凤五,他知道一切,却不去阻止或者说不能阻止,这对他、对别人都是无比的残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凶手是不是皇帝已经不重要了,若是重来一遍,凤十三还怕是会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若再给时间他去思量,他亦会觉得这事于他有利无害,他不会甘心一直做棋子,他必须驱散心中的乌云。
“你不觉得…你有些残忍吗?”朱雀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事,却不能理解,他对她留有仁慈和关心,为什么对待身边的亲人如此冷血。
凤十三擦干眼泪,似乎从来没有哭过,,苦笑道:“我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很残忍,因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个人面对残酷的竞争,并且要学会面对一切有可能到来的结果,这种不安全感的结果就是导致我冷漠,不需要假手于人,也尽量不帮助他人,所以才会造成我父亲猜忌,兄弟怀疑,情人异心的下场,我的确很可恨。”
朱雀咬紧了嘴唇,她心中的凤十三给予了她温暖与信心,而自己却始终生活在阴影之下,他养尊处优,却也勾心斗角,她不该妄图去唤醒他的良知,因为他身处的环境根本不需要良知。“那以后呢?以后会不会好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在王府里撞到的暗卫?他们原来就藏在铜雀台里,叫做凤凰。后来我命令他们暗中跟上了皇帝的队伍,扮成山匪和强盗,杀光了影卫大部分人,杨沛重伤,皇帝被吓得大病一场,我无意杀他,但却要他明白,他不该招惹凤王府,武林没有凤王府和无忧宫将会大乱,我要他明白,只要我在一天,石岐永远是凤王府说了算!”凤十三没有回答朱雀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身处江湖和朝堂之中,不是想躲就能躲。
郊外
凤十七、凤九、凤十三以及一众凤王府的子孙围在坟茔旁,看着凤老王爷被送进去,一点点地填土,往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过去那些痛苦和煎熬的记忆似乎也一并被掩埋掉,可是活着的人真的那么容易放下吗?
凤十三偷偷回头望了望朱雀,想起了她问过的那个问题,永宁王府的王位沿袭三世,到他是第二世,不求高位强权,只求固守一方。他不会像父王一样去禁锢自己的子孙,去算计自己的兄弟,他浪荡一生,累了,眼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偏安一隅的王府,有惺惺相惜的红颜知己,或许会慢慢变好吧。
似乎一个重大的包袱落下,众人都有些施施然,好像从未那么畅快地相聚过,他们背负过,也失去过,到头来想要的快乐不过于此。
众人散去,凤十三走到朱雀面前,朱雀停住看向他,凤十三也终于还是开口,因为他明白盛筵必散,旧梦终醒,而他们也将两相去了,奔向未知的未来。“你是不是该走了?”
朱雀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她不想走不是因为无处可去,而是因为她要陪在他身边,他身上的黑暗气息对人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但感情的事他从来不舍得开口。
“你的一生,本应该顺风顺水,成亲生子,老来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我不该成为你人生中的绊脚石,但凡是和我扯上关系的女人,全都没有好下场,我也不会触碰你君子一诺的底线,我很高兴你我心意相通,所以我愿意一直以挚友的身份陪伴着你,日后你找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辞。”凤十三淡淡道。
朱雀疑问道:“挚友?日后?没有好下场?我看你那些一二三四五六姨娘不也活得有滋有味?何言绊脚石?”朱雀不知道他为何说这些话,眼前的凤十三不似初见时轻佻跋扈,反倒拘谨起来,朱雀又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几个月前你受伤时和我说的话?”
“我只能一直在深渊之下看着,如今你可是要下来陪我?”
“当然,无论水里火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凤十三忽然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当时他伤得糊里糊涂,醒来时还以为是一场误会,还以为她说的只是安慰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凤十三问道。
“君子一诺!”朱雀答道。
凤十三慢慢绽开了微笑,他朝朱雀展开双臂,朱雀笑着奔入他怀里,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想得到的东西,也正是这些经历才构成了如今的自己,逃不开,也躲不掉。
如果明日面对的依旧是痛苦煎熬和颠沛流离,那至少有人陪伴着你。
如果终有一天我们会分开,那至少在孤单的日子里我们至少真心相待过。
番外一 曾经沧海
我是凤栖梧,凤王爷的十三子,从小生长在乡下,后来被接到了王府,在我国取得二十六个年月里,我遇到过很多女人,但对我影响最深的只有四个。
第一个是我母亲。
我是庶出,母亲也不受宠,自小被放养在乡下,十六岁没回王府之前没见过父王几次,小时候我以为我不受宠爱是个例,但后来我发现不仅是我一人如此,在凤府的庶出子女皆是不养在身边,若是女儿则连姓氏都要跟随母姓。起初我并不明白这样的用意,直至后来我见到了无忧宫的我的三位姐姐,我才明白这是将凤府的子女都分成了三六九等,每个人都要为凤府的荣辱负一份责任。
我母亲在此情形下有些抑郁,她与我蜗居在乡下,告诫我不要随意告诉别人我是王爷之子,我见过她和父王之间不经常相见,即便相见也是相敬如宾,根本不像寻常夫妻,每次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外,似乎再久一点就会相看生厌。我丝毫想不到他们为何会走到一起,他们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又为何会甘愿在枯寂的年月中消磨自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当初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母亲名叫白莉璇,出身于四处跑船通商的海商之家,她少时与家人游历各国,于是有一个很像洋人的名字,还有一个英文名叫做Lisa,看来是一个观念开放的独立新新女性,但她还为自己取了一个字,青云,她虽然商贾之女,也有宏图大志,所以取了一个平步青云的字,却不知道靠男人上位属不属于此类。
可惜商贾之女嫁给王府只能做妾,哪怕眼界宽阔、见识广博,在嫁人之后成了不安分的包袱,她不会伏低,也不会讨好,于是备受冷落,可是她也不反抗,在夫家的流放中享受自己的世界。
白莉璇与她丈夫不亲近,与她孩子,也就是我,也不亲密,她还未准备好做一个母亲,也不会做一个母亲。她信仰洋人的宗教,每天早晨晚上不是去给长辈请安,而是祷告,每七日不是斋戒沐浴,而是去洋人的庙里做礼拜,在每次吃饭前,感谢的不是辛勤耕耘的农民,而是赐予食物的上帝。而我在家排行第十三,在她眼里我是个不祥的孩子,所以我能深深地感觉到她不喜欢我。加上,她学的是西学,我在乡下只能上私塾,我们看的世界本就不同,就更没有共同话题可聊了。
在我过去的十六年生命中,她一直都在,却仿佛始终缺席,有时我喜欢观察她的言行,但她对着我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和思索,我想我不喜欢与人亲近,喜欢一个人待着,大概就是受了她的影响。
我就像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天生天养,虽然我对亲情淡漠疏离,但我并不是毫无情感的人,因为我遇到了第二个女人。
她叫贺见微,是我的同窗,出身于书香门第,她是私塾老师的女儿,我与其他兄弟姐妹没怎么见过面,也没有什么朋友,她算是我青梅竹马的知交,我的想法她不言自明,对我既不会娇纵也不会苛责,只有理解和包容,她实在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能够体谅我的偏执不满和乖戾孤僻。她是我眉间的白月光,是我心底唯一的柔软。
我们两情相悦,甚至私定终身,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我本以为我会一辈子呆在乡下,不会太久就能迎娶她,我没有太大的野心,要是能一直做一个乡绅也挺好的。
在我十六岁那年,贺见微突然告诉我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很开心,我很快就去她家提亲,迎娶她过门,到时我们就可以过上温馨的生活。但是石岐凤王府突然派人来接我回去,作为王位继承的候选人之一,他们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的。从那刻起我就明白,我必须要和我的故乡告别,我不知道为何会选中我这样一个从来不受重视的人,但我知道会有一场兵不血刃的恶战,胜者将会继承王府,而输的人则会被清理出石岐城。我必须要和贺见微断绝关系,我不能带她走,王府里不会容许她嫁进去,可我也不能让她留下,她清白已失,留下只会饱受众人耻笑和侮辱,或是成为我受人控制的把柄,也许我性子里本就是这样冷血负心的人。
我将她约出来,那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约她到断崖上赏月,那一天的月光如雪,照到人身上冰冰冷冷,她轻轻靠在我的肩头,“你今日怎么会想到约我出来?家里从来不允许我晚上出门,我可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呢,你说像不像红拂夜奔?”
“听说今天是超级满月,又大又圆,十六年来才有一次。”我轻抚着她的发丝,“见微,你有没有后悔遇到我?有没有后悔与我一起?”
她抬起头来,语笑嫣然,“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你。”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可是我并不好,我一无所有…”
她又笑了,“你知道我并不是贪心不安分的人,只要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家人,一起过安乐日子,不好吗?”
她的天真善良令我不忍告诉她实情,但我还是强忍着痛苦开口道:“我很快就要到石岐凤王府去了,十六年了,我父王居然派人来接我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得到你父王的重视吗?”
“我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而我父王,不会同意我带着你。”
她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眼中满是错愕和惊慌,“你要抛下我?这一次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要和我分开?我还以为…”原来她以为我要带她私奔。她很快满脸是泪,嘴角却噙着笑:“呵呵,也好也好,早日说清楚对你我都好,不得宠的世子也始终是世子,是我僭越了,我祝你前程似锦。”她站起身要走。
我拉住她,也站到她面前,“对不起,是我有负于你,你要骂我打我恼我恨我,我一并接受。”
她怅惘地摇摇头,现下什么都无济于事,“天意弄人,我不怨你,放手吧。”她语气里满是哽咽,我知道她打算一个人回去面对未婚先孕的指责,惨被抛弃的嘲笑,以及曾经沧海的情伤。我怎么能将所有的痛苦和愧疚都交由她去背负呢?
我没有松开她,而是一手将她推下了悬崖,整个人就像破碎的蝴蝶摔落下去。她未料到我会如此,一边挣扎着掉落一边惊恐又怨恨地望着我,很快她便被浸没在黑夜的暗影里,她的惊呼声也被夜间的风声盖过。我亲手杀死了她,不会有人找到她,不会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到我身上。我以最美好的年华和回忆做赌注,赢得了往后余生长久囚禁我的牢笼。
我的心已和我爱的人一同玉石俱焚,尸骨无存。
我在凤王府过了近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我的心魔被无限放大,是我再也不得安宁。我总是流连于诸多女人之间,却迟迟未能忘记贺见微。我终于得以与其他兄弟相见,但我们并不亲密,反倒充满了隔阂和猜忌,而父王也很少和我们接触,只觉得他冷漠无情、喜怒无常。或许他选中的候选人都是与他有些相像的人吧。
不知是否与离开了十年的故乡有关,我总是睡不好,不是梦见众兄弟对我冷眼相向、将我赶出凤府,就是梦见贺见微从断崖下爬上来、满脸是血地找我索命、要拉我下去。深渊不可怖,可怖的是近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当年的我只有十六岁,只能想到如此决绝的方法,若是现在的我或许会有更妥当的办法。在梦里见到贺见微我总想与她多说几句,可是她总是带着恨意而来,又带着恨意而去,我早该明白这不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的,闯下的祸即便无人知晓,也无法弥补。我早已被她拖下悬崖,我早已身处深渊之下,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因为只有我才配与黑暗为伍。
在风府里想要的都能拥有,花不完的钱,喝不完的美酒,走到哪里都有人尊称我一声世子,还有很多女人扑上来,人世漫长,我娶了很多姨娘,我以为生活会多一些点缀,我总在酒池肉林中流连,我以为生活会多一些消遣,但我想我很难改变了。
直至我二十四岁那年,我认识了我的八姨娘连翘才有些改变,她总是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她试图通过控制男人控制世界,我知道,但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有些特别,有些刁蛮,有些泼辣,又有些体贴,有些风情万种。
我和她提起过贺见微的事,可是她丝毫不害怕,反倒说:“我虽然以色侍人,但却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我自问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纵是心狠,还能吃了我不成?”虽然我猜不透她到底有几分意属于我,但不得不承认她是美貌与手腕兼有的女人。
可惜我发现在凤王府里,与连翘最契合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五哥,凤五是生意人,一张嘴能说会道,为人做事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样的人看起来虽有些虚伪,却最能笼络人心,所以连翘被他吸引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我也不在意他们暗通款曲,我对连翘是很欣赏,却不会把她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我始终觉得男女之事并不是人生的主题,感情之事可以错可以输,我可以背负在心上,却不会为此花费太多心力和时间,值得我烦恼的事已经太多,何必再添一桩?
打破我这种想法的是第四个女人,她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的,一开始我只把她当成我打发时间的小猫小狗,她的身手也确实了得,可相处了一年多,却发现她与贺见微有几分相似,平时话不多,可关心你的时候却变得絮絮叨叨的,你说她什么她都不生气,对什么事都很好奇,人很聪明,也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若说她们有什么不同的话,朱雀更能隐忍,姿态更低,更逆来顺受,她不是我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她是能与我共进退的鸿雁,她将平息我的戾气,洗去我的不安,我二十六年的人生也因此翻开了新篇章。
番外二 君子一诺
下大雨了。
朱雀坐在茶棚外面,借着屋檐躲雨,她衣衫褴褛,身无分文,背上背着一把折叠起来的长枪,用布包着,她不敢进去茶棚里,因为她浑身都是泥土,怕弄脏别人地方,只敢在外头坐着,吃食是要钱的,茶水是免费的,她匆匆喝了两碗充饥,又坐回了屋外。
下山已有一段时日,过得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她师父是个南少林的和尚,却住在山上一间很破的小庙宇,师父收养了她,教她做人,教她习武,却没教她怎么养活自己,有些事和尚做,叫做化缘,普通人做,就叫做乞讨,难道她真要去做乞丐?她进入石岐城,既不想像男人一样卖力气,也不想像女人一样卖笑,她打算横穿石岐城,到了郊外或许能找到山泉野果果腹,但石岐城比她想象的大得多,她竟已饿了两天。
朱雀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雨声滴滴哒哒,令她回想起以前在山上学武的日子,虽然清苦却很快乐,她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世间的无奈。人活于世,不免为钱财和吃食奔忙,师父说她们不可能在山上呆一辈子,为了历练,便在她们学成之后让她们下山。可是此刻除了肠胃饿得火烧火燎之外,她没觉得历练出来什么。如果是师父在,一定会劝她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以前她们吃不上饭的时候,师父总这样安慰她们,可她们觉得这完全都是鬼扯。
雨渐渐小了,茶棚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这茶棚除了卖茶,也卖酒,还有一些豆干、花生、卤下水供客人下酒。朱雀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更饿了,饿得有些恍惚,连路都走不动了,她只好盘腿打坐,闭起眼睛。
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驶来,车窗的帘子被掀起又放下,不一会儿从上面走下来一人,穿着镶嵌着碧玉的白靴,锦衣玉带,气派不凡,这人走到茶棚里挥一挥衣袖扫净凳子上的尘土坐下,这是哪个皇亲贵胄?人们纷纷侧目,却不敢议论,门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侍卫。
那人朗声道:“姑娘,外面背着布包的那位姑娘,可否过来?”他一早就望见了她背着的布包里装的是兵器,但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敢进来,石岐城里几时来了一号这样的人物,他倒想会一会。
朱雀听见了他好像在叫自己,不敢得罪,缓慢地爬起身过去,坐到那人旁边,打量了他一番,她不知道他是谁,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那人没见过有一个姑娘敢这么大胆,没让她坐下她就敢坐下,还是与他同坐,这石岐城里有几人能有资格与他同坐呢?熟人倒罢了,面对陌生人,总免不了装一装派头。他缓缓开口道:“我刚从外面游玩回来,现下高兴得很,我这人一高兴就想请人吃饭,姑娘可否赏面让在下请你吃顿饭?”话语中倒是说的很谦虚。
“可是你为何偏偏请我吃饭?”朱雀问道,周围人都埋着头,不敢多理会。
“他们的饭钱我会一并付了,姑娘满意了吧?你既然出现在茶棚,又让我遇上,这难道不是缘分?”那人说话并不倨傲,但又有一丝轻佻。
朱雀实在饿得厉害,盛情难却,只好点点头,那人叫来店小二,又问道:“你要吃些什么?”茶棚里的吃食种类并不多,无非就是一些面条包子馒头,还有一些小炒。
“阳春面。”朱雀缓缓说道,她并不想欠别人太多人情,但又举起了三个手指。
“哈哈,都换成了牛肉面吧。”那人叮嘱小二,甩出一锭银子,小二捧着银子笑道:“多谢十三世子,面马上来,有需要您随时叫小的。”
原来这人竟是永宁王府凤王爷的十三世子。
朱雀的胃开始抽动,望着一碗牛肉面端上来,朱雀接过来,风卷残云般吃起来,待她吃完一碗,凤十三又示意小二端上第二碗,一碗接一碗,朱雀就当着凤十三的面吃光了三碗牛肉面。他看向她,就像看一只流浪的小猫小狗,有几分怜惜。
朱雀吃完,拱手,学着小二道:“多谢十三世子!我师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
凤十三轻笑道:“报答谈不上,三碗面要不了多少钱。你自己都无法养活自己,我因你可怜而请你吃饭,难道还期望你的报答吗?”凤十三点出了她的她的痛处。
朱雀不以为意,笃定道:“对我而言就是大事,你我萍水相逢,你却愿意帮我,昔日韩信为报漂母一饭之恩赠与千金,我没有千金,却有一身本事,你不妨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
“哪怕我让你去杀人?”
“你是好人,若是要我去杀你的对头,那必定是坏人。”
凤十三被朱雀的天真单纯逗乐了,从未有人形容过他是好人,他存心要调戏下她:“杀人倒也不必,我家里有八房姨娘,多你一个也不多,我瞧你收拾一下应该也挺标致的…”
朱雀先是一惊,然后是满脸不情愿,凤十三心想:我有这么难以让人接受吗?有些难堪,便不再拿她打趣,“不愿做姨娘也行,那姑娘你会什么?”
“我…我会…”朱雀喃喃道,她身为女子却什么也不会,琴棋书画不会,针线女红不会,就算是给人端茶递水,怕也会被骂没有眼力见,“我只会舞刀弄枪,别的一概不会了…”
看着朱雀羞赧的表情,凤十三有些忍俊不禁,他知道这世道对女子而言有多坏,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也无法施展一技之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个人差点被饿死,他道:“那好,我便请你做我的贴身护卫,直到我继承王位为止。”凤十三早就看出了她是个武林高手。
朱雀不去深究凤十三有什么目的,也不去细想自己将要踏入什么样的漩涡,只觉得如今有人收留却不用出卖色相未尝不是好事,先前她还不愿意出卖力气,但此刻不得不就坡下驴,看来出卖力气和出卖色相总要选一个的,人的底线就是这样被拉低的。
朱雀跟着凤十三进了马车车厢,车厢里也是通体气派,朱雀不敢坐椅子,只好坐在车厢的地上,凤十三也不劝阻。车轮粼粼,带着二人驶向难以预料的未来。
永宁王府
朱雀进了永宁王府后,发现这里很大,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凤王府里住的人却不多,只有凤五、凤九、凤十七,还有凤十三的那一众姨娘。凤王爷她一次也没见过,丫鬟下人也似乎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分外冷清。
平时凤十三若是住在自己的院子,朱雀就睡在暖阁,但如果是夜宿某个姨娘的房里,就只能委屈地在房梁上守着,人家郎情妾意的,她总不能像个木头一样在旁边杵着,身形一攀就上了房梁,掀开屋顶的瓦片就能看见月色。
朱雀正感慨着还好不下雨,她还有月亮可看,却见有一个身影飞快地掠过,那人身穿夜行衣,身形瘦削,脸上戴着金丝面具,既然做了梁上君子,必是图谋不轨,谁人敢在凤王府闹事?朱雀一闪身就从气窗翻出去,将那人拦住。那人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双手往前一抖,袖中飞出两股乌金铁线,线头还绑着一个小铅锤,铁线径直缠上了朱雀的手腕,朱雀想反手去拔背在身后的枪,却像木偶一样被铁线扯紧,动弹不得。
朱雀身形一闪,向那人冲去,踹起一脚,那人弯腰躲过,朱雀双手被缚,连连踢出几脚,那人又一一闪过。朱雀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兵器,无奈失了先手,只好使出“千斤坠”,整个人沉劲往下压,屋顶瓦片顷刻碎了一大片,眼见屋顶就要塌下去,那人迅速收回铁线,使出轻功,逃之夭夭。
朱雀正想迈步去追,但整个人却随着塌落的瓦砾一同掉下去,正好掉到了八姨娘的房里。
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床前挂着织锦的幔帐,有一只玉手从幔帐中伸出来,“什么人?大半夜的怎么回事?”幔帐被那只玉手掀起,竟然是一个俏丽女子,朱雀从一地碎瓦中坐起来,惊呼:“师姐?!”
俏丽女子也惊讶道:“师妹?”原来凤十三的八姨娘就是朱雀一起从小长大的师姐连翘,“你怎么在这里?”
“她是我新请回来的护卫。”凤十三也从床上下来,穿好靴子,披上外套。
见凤十三要走,连翘嗔怒道,“世子,你为何要请一个女子做护卫?怕不是名为护卫,实为…再说了我的武功未必不如她,怎么不请我呢?”
“我贪杯又好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凤十三敷衍道,意思就是承认了自己护卫是虚,金屋藏娇是实。
“这夜都没过,你要走?”连翘又追问道。
凤十三回过头道:“赶紧叫人把屋顶补好,等补好了我再来。”连翘气极,看着头顶上露出的月亮,却不敢对凤十三发脾气,暗自咬牙。
凤十三走出屋子,朱雀赶紧追上去,“还好没有砸到你们。”凤十三不知道她在屋顶与人打了起来才弄塌了屋顶,什么也没说。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凤十三示意朱雀帮他把外套脱下,凤十三故作他问:“似乎你和你师姐有些不睦?我怎么没听你们提过对方?”
朱雀点了点头。
“那你们的师父是哪位高人?有名号吗?”凤十三又问道。
朱雀摇了摇头,师父说过不要告诉别人他的姓名,否则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凤十三见问不出所以然,看了她一眼,“好了,你也去歇着吧。”
朱雀走到外间的暖阁,躺回自己的床上,虽然两人同住同一屋檐下,凤十三对她从未有不轨之举,他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而名节,石岐城里没人敢议论凤王府,朱雀从小被和尚养大,没考虑过成亲生子,也不在乎名节,信义远比名节重要。
朱雀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凤十三到这凤王府里来,不然就不会遇到不咬弦的师姐,可是承诺已经做出,就一定要信守,想着想着,朱雀沉沉睡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