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春日晴
加州的春天来得太早了,过完年,街上的梨花都开了。一树一树的,簇拥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习惯了伊州四月才开始的春天,看到这梨花,我受宠若惊好几天。对梨花最大的印象是诗歌里写的“千树万树梨花开”。可是在不下雪的加州,我却想象梨花缤纷散落的模样,是伊州冬日徐徐落下的雪花。
动植物永远最懂物候。那是他们命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也无法挣脱,大概这样的东西也最为迷人。在伊州几乎没有见过梨花开,只有满开即凋的几树樱花,花期太短,也太脆弱,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也能让刚冒头的骨朵再也开不出花来。梨花似乎就不一样,开了得有好几周了,晴也好,雨也好,都不影响,依然开着。但也许他们的生命力背后,是加州气候给的底气:总有阳光,冬季的雨水也给了适时的滋养。
这几天出门,看到小区附近的梅花、木兰也开了。惭愧的是,说不清他们具体的名字、品种,走过,也只是俗气地简单欣赏、闻闻气味,拿手机拍下来,分享给朋友。美美与共,她们给我带来春天的气息,而我也只是充当了简单的送信人,给还在冬日里的朋友,送去一些生机盎然。
说到审美,好像还是过去的人懂。他们写诗,他们和诗,他们郊游,春、夏、秋、冬,他们都能赏出美来。一样的景,不一样的字,人的世界最美好的也许就是人所赋予的滤镜与意义。同样的故事有不一样的讲述方式,而这个讲述方式能让无聊的故事美好许多。
过去的人,好像特能欣赏到自然的完整性。也许那时候人类的世界还是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内心的世界安宁,也就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外在大千。可是现在的世界,太快了,太复杂了,甚至都快到一个人无法细嚼慢咽地吃下一碗米饭。过去常常发现,茶室里吃的点心最好吃。但过去的我只是以为那是因为那个点心本身好吃。可是现在慢慢想来,茶室里的点心最好吃,是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吃点心上。没有手机,没有交谈,没有电视,我的世界只有眼前的小点心,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都在这个小点心上,每一口都吃得仔仔细细,每一粒味蕾都能全然地享受口感层次带来的愉悦,那样的专注里,是点心的全然滋味。
现在的人们大概都太习惯于忙碌了,被忙碌本身麻痹,却忘了自己为什么忙。忙碌本身屏蔽掉了人的身体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花开花落,没有兴趣。失去了对身边具体活人的情绪与思考的关心与耐心,却总是对手机那头人的生活点赞不停。我也反思自己是不是被忙碌麻痹,或者借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借以回避掉自己去全然体验生活的种种。毕竟生活里有烦恼,有痛苦,有伤痛,而人类却只想要快乐。
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日下午,似乎做什么都有些做不下去,索性不做了,到阳台上发呆。这才发现,住在对面的邻居,家里有只小猫。她一动不动地在窗台上看着我,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们就这么看了彼此好一会儿,我在想象她眼里的我是什么样,也在想她每天在家这么待着会不会感到无聊。当人类思考活着的意义,猫大概就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活着就好好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时间其实的确是在一点点流逝,在偏斜的阳光里,在摇晃的树影里。人类会问虚度光阴是不是不太好,但猫却只是在人类思考这样的问题时,静静地看着你。
如果人也能像猫学习,不去问意义,只是静静地凝视生活,是不是会更好。那只窗台上看着我的猫,大概不会知道我写下的这些字是她在我心里泛起的涟漪。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如何。大概对她来说,我们对视的那一瞬间早已属于过去,而现在,她早已忘记,过去在某一个春日下午,对面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无聊打发时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