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我想大家都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有的人想买彩票,买房,买股票,抓住时代的机会;有的人想弥补过去的一些遗憾,比如分手的恋人,比如蹉跎的时光;有的人想和过去的自己说说话。这些想法或许我都有,但我最想的,是见见奶奶。
因为我从未见过奶奶,奶奶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而我爸总是跟我谈起奶奶,我爸说至今他七十多岁了,奶奶的样子依然清晰的刻在脑子里,只是他不会画画,没法描绘出来。他说起奶奶的善解人意,说起奶奶的含辛茹苦,说起奶奶的正面引导,也说起奶奶生病,说起过去时代的医疗条件。有时候情到深处,我爸忍不住就会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说:现在真是老了,容易激动。
奶奶在1978年去世,而我在1988年出生,姐姐1979年出生。我爸有很多后悔,这些后悔非常细微,他说很后悔当时工作了,回家总给奶奶钱,可他又说给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钱,又有什么用呢?不如给她买点吃的,还要来的实际一点。他后悔那些钱,并没有真的让奶奶享受到什么。
但我爸是很孝顺的儿子,他做过很多儿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比如一年冬天下大雪,奶奶生病,需要外出请大夫上门医治,大夫的家有几十里地远,有积雪路上难走,那时候也没有现代交通工具,也没有电话,家里人都要作罢。我爸抱着大扫帚出门,出门时爷爷很纳闷的问我爸出去干什么?我爸说扫雪啊。家里所有人都感觉到难以置信,但我爸就这样抱着扫帚扫了40里地的雪。我爸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很高兴,因为他说扫雪的时候雪下得越来越小,而后来扫到一条比较宽的土路时,积雪很少,可见是老天爷开眼。
我爸说他当时扫雪扫的眼冒金星,但逐渐四叔、二伯和大伯也都加入了扫雪的队伍。当我爸抱着扫帚出现在大夫家里时,大夫非常惊讶。本来不想出诊的大夫,听说我爸一路扫雪走过来之后,很笃定的跟着父亲去了我家给奶奶看病。
我很爱我爸,他也一直是我的榜样。以前我很多时候跟我妈顶嘴,发脾气,我爸就给我讲这些故事,告诉我,爱和孝顺需要的是行为。每当听到这些故事,我都很惭愧,同时也觉得我的家庭虽然普通,但也无与伦比。
所以我总想回到过去,和姐姐一起,去看看奶奶,跟她聊聊天,告诉她我们都很好,让她高兴一下。如果可以的话,给她带点降压药,叮嘱她少吃盐,希望她能多活几年,看看出生的我们。这是我最想改变的过去。为了奶奶,也为了我爸。
因为我总觉得我爸内心有巨大的遗憾,尽管他从没说过。我爸说起青年时代在家乡农村那些窒息的生活,当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刻,奶奶说:从此脱离了那苦难的日子。我爸说在艰难的岁月里,唯有他的母亲关心并且理解他。当他结束一天的劳作,苦闷的坐在院子里抽旱烟时,奶奶总会说,出去串串门玩玩吧。我爸说他不出门是因为不想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奶奶却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抚平这个儿子内心的苦闷,想让父亲能稍微开心一点。
我想奶奶一定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一个裹小脚的旧时代老太太,一个历经苦难的普通农村妇女。在六十年代那些更艰苦的岁月里,在老家的土炕上点着小小的煤油灯,一边纺线贴补家用,一边唱着儿歌哄孩子们睡着。最艰苦的岁月,诞生最真挚的情感。只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
我爸常说看一个人,可以看看他/她对母亲的态度和举止。所以我爸和他的四弟关系最好,而四叔也是我每年过年唯一问候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家普遍不喜欢热闹的原因,大概是人情冷暖看的太多了。用我爸的话说就是:他们对母亲的感情也就这样,你能期待他们对别人的感情能怎么样呢?但我爸我常对我说,他的事是他的事,我按礼数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不过他也没有强制要求我。
所以年味对于我来说,就是跟爸妈一起,然后问候一下姐姐,问候一下四叔和堂哥堂姐。我说我不喜欢热闹,也许是跟成长环境也有关系吧。昨天一位朋友在得知我独自过年之后,说了一句很触动我的话:尽管物理距离很远,但心的距离很近。也许我和家人,和奶奶都是这样,心的距离很近。
昨天我妈说也许今年来北京也不要紧,毕竟高峰期已过。但我说我自己生活没什么问题,还是健康最重要,不必着急在一时的相聚,时间还有很多,一定会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很多年了,总听到人们说现在过年都没有年味了。于是人们要放鞭炮,放烟花,有的人说是物质条件好了,没有对过年的期待了。但我想,年味其实就是人情味。年味淡了,也许就是人情味淡了。漂泊的生活,陌生人模式的都市。你所有的追求在最终都会变成平安健康。尽管年味淡了,但好在还有年可过。在这一天游子们想尽办法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
但我也相信,有些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距离抹消不掉情感。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诗句距今已近1000年,那么久了,可那些文字里传递的情感,至今仍让人动容。所以也许甚至连时间都不能抹消掉情感。
如果有时光机,真想回去和奶奶一起过个年。我想那时,不喜欢放鞭炮的我也一定会开心的给奶奶放烟花看看。
诸君,新年快乐。
今天,我妈视频教我和面烙饼,我去准备了~